韩彩娥轻轻点一下头, 看着施大人说道:“药方不都长这样吗?奴婢也说了, 奴婢不认得字,怎么能知道是不是这一张?”
“狡猾, 相当狡猾。”霍大将军指了指她。
韩彩娥低了头撇着嘴笑。
嘉肃皇后松一口气, 身子斜倚了椅子扶手,瞄向风荷。
风荷不动声色,就听施大人道:“传益寿堂掌柜乔仲齐。”
说着话猛然一拍惊堂木,就听啪得一声, 惊堂木清脆响亮击在案上,韩彩娥身子悚然一动, 脸色有些发白,惶然看向嘉肃皇后。
那位粗壮的婆子依然阻隔着视线, 嘉肃皇后两手攥住椅子扶手, 紧咬了牙。
羽雁押着乔仲齐走了进来,伸脚在腿窝里一踢, 乔仲齐跪了下去,施大人指指韩彩娥问道:“你可认得她?”
“认得。”乔仲齐说道,“这位是宫里一位姓韩的姑姑……”
“胡说八道。”韩彩娥啐道,“哪里来的野汉子, 就敢说认得我。”
“我从你那儿赚了不少银子,也答应过你打死也不说,可初二夜里, 有两个歹人持刀闯进我家要杀我, 眼看就要性命不保, 又跳进来两位侠客护着我,双方对打起来,两位侠客本领更高强些,擒住了两个歹人,并将我带到了这位女侠面前。”乔仲齐指指羽雁,瞪向韩彩娥,“杀我的那两位是宫里的武太监,说是受延福宫殿头叶和所托。叶和所托,不就是你之所托吗?你们都是一回事,韩姑姑以为我早死了吧?没想到还会见到我吧?延福宫那些脏污的事,我乔某人今日会全部说出来。”
“哪里来的野郎中,无凭无据的就敢攀诬延福宫。”嘉肃皇后厉声喝道。
乔仲齐冷笑道:“娘娘中气十足,看来是大好了。”
“本宫向来身子康健,从无病痛,即便有了病痛,太医院有的是太医,怎会用民间的郎中?”嘉肃皇后大声说道,“你说,是谁找了你来栽赃陷害延福宫的?”
“嘉肃皇后言之有理。”施大人指指乔仲齐,“休要胡乱攀咬,本官只问你,这韩姑姑可找你要过催生的药?”
“要过。”乔仲齐说道,“打发一个叫做小丁的黄门去的益寿堂,让我配催生汤,一大包一小包,还问过这里面哪一味药有活血功效,我说自然是川穹。”
“也是小丁让奴婢到滴翠亭去的。”竹心在旁连忙说道。
传话让福春她们去良府的,也是小丁,羽雁心想。
“传小丁。”施大人道。
“小丁原是小人手下,二月二前往观稼殿的时候,他还在,从观稼殿出来,他就不见了,尸首里没他,内寺所监牢中也没他,到今日也没见着人影。”文丰黯然说道。
风荷看向韩彩娥:“御花园那口浇花的井里可找过?”
韩彩娥一凛,文丰忙道:“这就打发人去找。”
施大人看向成亲王:“德妃娘娘薨逝的前后情形,刑部已大致清楚,不知宗人府这边如何?”
成亲王唤一声肖主事,挨着施大人的那位主事拱手道:“俱已记录在案。”
“那便捋上一捋。”霍大将军说道。
肖主事拿起记录,清一清嗓子说道:“先是才大人给德妃娘娘捎了《心经》进宫,《心经》夹层中有一页纸,上面写着二月二龙抬头六个大字,有这本《心经》为证,而才大人究竟是愿望还是刻意诱导德妃娘娘,还很难说。”
肖主事看一眼才昭,接着说道: “德妃娘娘收到《心经》后,派人出宫向才夫人索要催生汤的药方,才大人是否知道此事,尚未可知,才夫人开了药方后,交给前去联络的黄门,这位黄门是谁,已不可考。德妃娘娘拿到药方后,指使大宫女竹心去往延福宫,向韩彩娥索要药材,被韩彩娥拒绝,可之后竹心在滴翠亭中石桌上拿到了想要的东西,这药材乃是益寿堂乔仲齐所配,乔仲齐招认与韩彩娥是旧识,此事韩彩娥是否参与,尚需考证。”
“动刑就是。”霍大将军一笑。
韩彩娥看向嘉肃皇后,嘉肃皇后的脸藏回暗影中,神色看不分明。
“乔仲齐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妇科圣手,德妃娘娘向来身子康健,即便是喝下催生汤,也不可能致命。乔仲齐供认,前来拿药材的小黄门曾经问他,那一味药活血,乔仲齐说是川穹,太医院提点武大人拿到德妃娘娘所服催生汤的药渣,一一比对后得出结论,德妃娘娘大出血而亡,正是因为催生汤中川穹过量。”肖主事又道。
才昭跪得膝盖生疼,一骨碌爬起来,拂袖冷笑道:“既如此,德妃娘娘服用催生汤与我无关,我可以走了吧?”
说着话转身向外,两个婆子过去一把扭住手臂,将他摁在地上,施大人沉声道:“案情尚未问明,才大人休要藐视国法。”
“我是德妃娘娘的兄长,二皇子的舅父,德妃娘娘如今尸骨未寒,你们就这样对待皇亲国戚?”才昭大声质问。
“对韩彩娥可以动刑,对才昭也可以。”霍大将军说道。
“监审的人中理应有叶大人,叶大人何在?”才昭大声质问。
“傍晚的时候宗人府就派人去请,可叶大人不肯来,叶大人说深更半夜进宫,一旦宫中有变,自己难以脱身。”成亲王看一眼嘉肃皇后,“叶大人兴许是忘了,自己的女儿还在宫中。”
嘉肃皇后没有答话,她的脸从阴影中露出,唤一声才大人,冲着他嫣然一笑,才昭一呆,忙殷勤问道:“娘娘有何吩咐?”
“是才夫人找乔郎中配的药,也是才夫人将药送进宫中,某些人想栽赃延福宫,便胡乱攀扯,我说得可对?”嘉肃皇后声音轻柔问道。
才昭愣了愣,随即点头说道:“不错,娘娘说的都对,一切都是臣妻所做,臣妻愚蠢,容易受人利用,上次转龙丹一事,也是旁人设套,她不知提防。”
“你胡说。”才夫人从门外冲了进来,从身后一把薅住才昭衣领,“那转龙丹的事我跟你提过,你说宁可信其有,让德妃娘娘吃下去试试,催生汤的药方也是你让我去找的郎中,你还说不用往宫中送药,免得招人耳目,德妃娘娘自有办法,一切都是你的主意,如今事发,你不想承认,关着这三日里,你假装疼我与我恩爱,哄骗着我,让我都认下,好保着你国舅爷的身份地位,护着咱们的一双儿女,你还答应我,会求皇上看在二皇子的份上,对我从轻发落,你说等到风波过去,我还是你的妻,我相信你,才答应了你。”
才夫人眼中迸出泪来,指指嘉肃皇后道:“直到我看见她,咱们家床头……”
才昭喝一声闭嘴,才夫人手下一紧,衣领紧紧勒住才昭脖子,累得他紫涨了面皮说不出话来,他想挣扎,怎奈两个婆子将他摁得死紧。
才夫人接着说道:“列位明鉴,我们家床头挂着一幅画,才昭与我房事的时候,那幅画就在我们身旁,画里的人含笑看着我们,才昭跟我说那是送子观音,今日见到嘉肃皇后,我才知道,那画里的人,竟是她,是嘉肃皇后,才昭迷恋嘉肃皇后,他明着投靠叶大人,实则是向嘉肃皇后示好……”
“闭嘴。”嘉肃皇后霍然站起,指着才昭大声说道,“当年是你找到我,说你是建昌府才荣公子的兄长,而才荣公子是皇上的至交好友,皇上是我的表哥,我瞧在表哥的脸面上,将你引见给我父亲,没想到你竟有登徒子之心,你简直让我恶心……”
“臣让娘娘恶心了吗?”才昭不置信看向嘉肃皇后,“穆宗皇帝为太子时,臣就听命于娘娘,娘娘让臣劾谁臣就弹劾谁,让臣对付谁,臣就对付谁,娘娘每回叶府,必召臣前往,那次在叶府后花园丹桂树下……”
“住口。”嘉肃皇后大声斥道,“简直一派胡言。”嘉肃皇后颤着手指向成亲王,“你堂堂宗令,就容忍他在此污蔑穆宗皇帝的未亡人?”
嘉肃皇后说着话眼泪涔涔而下:“成亲王,穆宗皇帝在时待你以皇叔之礼,给了你无上的尊崇与威风,你都忘了?”
“将他的嘴塞住。”成亲王命令道。
两位婆子作势去堵才昭的嘴,才夫人一边死命阻挡,一边大声嚷道,“让他说,让他说,才昭,你说,你今日都说出来,你没看出来吗?人家只是利用你,对你没有丝毫的情意……”
“我一直以为娘娘对我有情……”才昭打断妻子的话,“那次在叶府后花园中丹桂树下,我跪在娘娘脚下,娘娘的绣花鞋上落了桂花花瓣,我伸手替娘娘拂去,娘娘没有躲开,反向前一步,两手搭上我的肩头,仿佛是抱着我,娘娘很香,娘娘说,左都御史韩大人屡屡与叶大人做对,让我去寻他的把柄,将他置于死地,我做到了,其后叶大人在督察院一路升迁,但凡与叶大人做对的,我都依法将其剪除,我没求过娘娘什么,我只有对娘娘的一片心……”
才昭说着话抬头看着嘉肃皇后,突发出一声嗤笑,“今日我才明白,是我自作多情,娘娘只是在利用我,她任由我跪着几番暗示,不肯开口替我说一句话,我连娘娘的手都没碰过,不过挂一幅画聊慰相思,娘娘就觉得我恶心了……”
才昭激愤起来,“娘娘指示韩彩娥害死了我的妹妹,娘娘觉得我没用了,便对我赶尽杀绝,娘娘当初是如何蛊惑我的,娘娘说待到功成之日,让我做摄政的王侯,你我二人可常常在宫中相见……”
“拖下去,此人侮辱嘉肃皇后,快拖下去。”成亲王喊道。
才昭被拖了下去,施大人唤一声肖主事,肖主事点头:“均已记录在案。”
说着话捧起卷宗来到才夫人面前:“请夫人签字画押。”
才夫人冷静画了押,嘴角噙着笑看一眼嘉肃皇后,对肖主事道:“再提醒大人一句,到我家寝室床头拿来那幅画做为罪证。”
肖主事点点头,施大人说一声押下去,又吩咐道:“才昭神志不太清醒,稍候再审。”
肖主事连忙说好。
“你可有话要说?”施大人看向韩彩娥。
“奴婢无话可说。”韩彩娥担忧看向嘉肃皇后,嘉肃皇后整个身影没入暗影之中,如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
难道她羞臊得晕死过去了吗?风荷揣度着看了过去。
韩彩娥忍不住喊了起来:“娘娘,娘娘可还好吗?”
“我很好。”嘉肃皇后在暗影中沉静说道,“接着审案吧。”
“临危不乱,好气魄。”霍大将军朝着她竖起大拇指。
嘉肃皇后发出一声冷笑:“你们花样百出的,我反倒来了兴致,看看你们究竟能做到何等地步。”
风荷笑笑,自己还真是高估了嘉肃皇后,竟以为她会有羞耻之心。
看向施大人道:“那就听嘉肃皇后的,接着问案吧。”
“带内寺所监滕云。”施大人一声令下,众人齐齐看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