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就是正月二十四, 风荷提前三日到了良府,桃夭命人辟出一处大院子给母亲送嫁, 虽说是预备简单操办,宫中与风荷相熟的女官中官都送了贺礼,聂将军的夫人, 聂静宜的母亲也有厚礼相送,容妃娘娘赏赐一套赤金头面, 霍玉茹送一件珍珠衫。
母亲一看到她, 拿过一册簿记说道:“我都一一记下来了,跟你相熟的这些人,回头有了婚丧嫁娶,你一定要想着回礼,聂家大夫人二夫人的礼,由我来回,只是这容妃娘娘为何要赏赐我?是不是来送贺礼的人口误?德妃与你有交情, 该是德妃才对, 还有这件珍珠衫太过贵重, 霍玉茹又是谁?”
风荷笑道:“德妃娘娘快生了,精力不济, 想不到这些, 这贺礼确实是容妃娘娘的赏赐,因为我帮了她一个大忙, 霍玉茹呢, 是容妃的姐姐, 尹尚的夫人。”
母亲吓一跳:“尹尚的夫人为何送你贺礼?是不是没安好心?”
“帖子上署名霍玉茹,而不是尹夫人,说明是她自己的心意。”风荷笑道,“她与尹尚成亲三年没有身孕,我与太医院提点武大人相熟,拜托他过去为尹夫人把脉开方,这还不到一个月,就怀上了。”
“尹尚如今可还记恨你?”母亲忙问。
风荷摇头:“没有,我和他只盼着彼此都好。”
“到底是小时候的情分,不一样。”母亲感慨道。
“娘可告诉了闻樱?”风荷问道,“我给她去信的时候本想提起,可娘还没有点头,我也没敢。”
“先不说。”母亲眼眸中浮起泪水,“那丫头脾气倔,知道了定不愿意,就怕一气之下跑到京城来阻拦,成了亲再告诉她不迟。”
风荷忙举帕子为母亲拭着眼泪,哽咽说道:“娘一哭,我心里也难受。”
“我想闻樱了。”母亲说道,“这一过年,她十八了,住在碧涛庵不肯议亲,眼看就要步你的后尘,还有你,你们两个丫头都不让人省心。”
“三日后娘与季先生拜堂成亲,就是二品的诰命。”说着话靠住母亲,嘴凑在耳边小声说道,“皇上说了,再过半年,季先生官拜相国,娘就是相国夫人,到时候,闻樱想要什么样的亲事,都成。”
“什么拜堂成亲,什么诰命夫人。”母亲啐了一口:“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的女儿,急着将娘嫁出去,去求荣华富贵。”
风荷靠母亲更紧些,笑问道:“季先生这些日子可来过?”
“每日都来,说是家中锅灶未齐,来良府蹭吃蹭喝。”母亲说道。
“每回见面,都跟娘说些什么?”风荷问道。
“一些可有可无的话,问今日做什么了,吃什么了,有什么高兴的事,说内阁繁忙,每日议不完的事,写不完的公文,又说府邸太大,太冷清,不愿意回去,我就说客院里你的东西没有动,不愿意回去就住这儿,他就住着了,前日里我正写字的时候,他来了,说我写得不对,教我永字八法,教着我仔细观察每一个字的架构,又问我为何要写字,我说小时候就会一些,只是会得少,如今要学我女儿,多读书写字,抬高品味眼界,要不配不上先生,他摇头,此言差矣,我会读书写字,夫人不怎么会,夫人会女红烹饪,我丁点儿不会,如此说,倒是我配不上夫人了?你我以后夫妻一体,没什么配与不配,各有所长而已,你不必为着我去做什么,做你愿意做的就是。昨日里他来的时候,我正生着气……”
“娘为何生气?”风荷忙问道。
“别打岔。”母亲拍她一下,“季先生病着的时候,我瞧见他的寝衣都打了补丁,昨日里我想给他买几匹绸缎缝几件寝衣,任女官与吴女官陪着我到街上逛了逛,在一家绸缎铺里听到几位妇人议论,说什么只听过母嫁女,没听过女嫁母,又说那女人嫁过人生过孩子,和离再醮的半老徐娘,竟能嫁入大学士府,听说那季大学士没有娶过妻,家中也无姬妾,那女人也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又有人说,这女人莫不是狐狸精转世,将季大学士给迷惑了,还有人说,季大学士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有的男人就喜欢年纪大嫁过人生过孩子的,我气得险些晕过去,吴女官沉稳,扶着我说到别处逛去,任女官性子火爆,过去照着说嘴的就是几巴掌,那几个女人醒过神来围着她要打,外面陪着的黄门宫女一窝蜂进去,将那几个女人一通痛殴,店铺掌柜报了顺天府,后来是胡参将出面平了此事。”
风荷张圆了嘴,母亲手在她嘴上一拍:“回来后我越想越生气,季先生来了,我忍不住跟他说起那些女人的话,他又摇头,闲言碎语何必在意?我说人要脸树要皮,怎能不在意?他说要脸面的话,等成了亲,咱们夫妻和和睦睦恩恩爱爱,你再给咱们生个孩子,让咱们的季府越来越红火昌旺,还那些说闲话的人以颜色,岂不是更有脸面?”
母亲说着话顿住了,脸颊飞红,风荷心中酸溜溜得:“娘是不是对季先生越看越顺眼?”
母亲红着脸点了点头。
风荷陪了母亲三日三夜,终是到了出嫁的日子。
母亲凤冠霞帔光艳照人,风荷端详着母亲,原来母亲如此动人。
躲在门口看着母亲落落大方上了轿子,季先生簪花披红,微笑端坐马上,目光炯炯神采奕奕。
风荷不能跟着送嫁,和桃夭一起等到傍晚,长生回来了。
笑着跟二人说起季先生府上的情形:“季府很大,大概是良府的两倍,布置得花团锦簇,一应侍奉的人都齐备,贴身侍奉夫人的有两个婆子两个大丫头两个小丫头,都是马大娘挑选教导的人,说是不大操大办,来的人不少,原来咱们昌王府的旧臣,内阁官员,六部一些官员,翰林院翰林,由礼部尚书主婚,刚拜过堂,宫里就来了圣旨,大力与文丰都到了,大力宣了册封夫人为二品诰命的圣旨,文丰捧着皇上赐下的贺礼,居然是一顶双喜点翠凤冠,在座的那些夫人们啊,艳羡得两眼先是泛红然后泛绿……”
桃夭哈哈笑了起来:“长生姐姐这形容,先是泛红然后泛绿,笑死人了。”
“没说完呢,有几位要强的眼泪都冒出来了,估计夜里回去,那几位夫人且得跟自家大人一通闹腾。”长生笑道。
“是不是风光太过了?”风荷忐忑说道。
“既然皇上有心抬举,何必想那么多?”长生摆手道。
桃夭沉吟着:“依我看呢,这是皇上有意抬举季先生,让在场众人都知道,皇上对季先生的重视。”
风荷生怕皇上因为她抬举母亲,桃夭这样一说,又觉自己想得太窄,想着皇上那句自作多情,不由对桃夭笑道:“如今我这眼界比不上你了。”
“你是关心则乱。”桃夭笑道。
“对了,皇上还说季先生新婚,许季先生休沐三日。”长生笑道。
风荷点点头,笑看着长生道:“我娘既能迈出这一步,长生姐姐也该试试。”
“再说吧。”长生摇头,“如今夜里还做噩梦,被踩着头发往死里打,再过些年,儿子大些了,不做噩梦了,敢正眼看那些男人了,再说此事。”
风荷忙道:“是我多嘴,长生姐姐勿怪。”
“我分得清好意歹意。”长生笑道,“在女史身边办差,我们这些人心里都踏实。”
风荷笑道:“桃夭眼看就要临盆,长生姐姐在这儿陪她三日,过了这三日,还是让我娘来陪着。”
长生忙说一声好,桃夭道:“让伯母放下那么大一座府邸来陪着我,多不合适,瑞君的身孕已足三月,胎相已稳,我娘这两日就动身前来。”
“那就更好了,生孩子的时候有亲娘陪着,心里到底踏实。”长生笑道,“只是夫人定不放心,无论你怎样安排,她都会过来陪在你身边的。”
“伯母对我最好了。”桃夭笑着握住风荷的手,“我生的时候,你过来陪着不?”
“那自然得来。”风荷笑道,“宫里二月二事情多,初二傍晚我就过来,住到你生了再走。”
桃夭吸吸鼻子:“还是你好。”
二十八一大早,季先生进紫宸殿拜谢皇上,皇上问道:“季先生新婚燕尔,如何?”
“好。”季先生人逢喜事精神爽,笑眯眯说道。
“都做什么了?”皇上又问。
季先生点头:“该做的都做了,夫人贤惠顺从体贴,臣这几日福地洞天里走了一番,欢喜得有些无状。”
“那就好。”皇上点头。
“不过……”季先生斟酌着,“今日早起,夫人为臣穿着朝服,突然提起一事……”
“何事?”皇上挑眉问道,“你吞吞吐吐的,难道是跟朕有关?”
“有关。”季先生点头,“夫人提出,让臣劝皇上放过曲女史,不,放过风荷,我们的女儿。”
“你之前不是替朕说话的吗?”皇上沉了脸。
“夫人今日提起的时候,臣也替皇上说话了,臣说皇上与风荷两情相悦,夫人也见过皇上,那是何等的英伟不凡,这样的女婿,旁人想要还没有呢,夫人就发了脾气,夫人揪着臣的衣领,说我嫁给你,一图你是人中君子,可做我的依靠,二图你能护着我的女儿,如今你我已是夫妻,你怎么还替外人说话?夫人说着话眼泪就下来了,涕泪涟涟说道,可见你没将风荷当做你的女儿,若是你自己亲生的女儿,你能让她进宫吗?夫人这几日温柔可人,突然又发脾气又是哭泣,臣心中一时慌乱没了主张,脱口说不能,夫人一双泪眼看着臣,既然不能,你进宫跟皇上说去,皇上还不答应,你就犯言直谏……”
“你这是要直谏了?”皇上一声冷哼。
“不不不……”季先生忙忙摆手,“皇上一代明君,何需直谏?臣与皇上好说好商量。”
“没得商量。”皇上重重拍一下几案。
季先生额头跳了几跳:“可是皇上,夫人说,若此事不成,臣夜里就不用回去了。”
“那就别回去了。苏禄国王递了国书,朕要亲自前往云南府,与苏禄王商谈国事,你作陪。”皇上说道。
季先生跳了起来:“小小苏禄国王,何必劳动陛下亲临?派名钦差前往就是。”
“上了路再详谈。”皇上摆摆手,“给你一日,回去做些准备,好生与岳母话别。”
“万一夫人再发脾气……”季先生踟蹰不肯离去。
“你要出远门了,她只会忙着给你收拾行装,顾不上与你发脾气。”皇上无奈道,“从云南府归来后,朕与风荷的事,朕自己与岳母去谈,你眼下来个拖字诀就好。”
季先生这才放心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