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死者整个躯体的状态来看, 并无明显致命伤痕,因为没有找到头颅,所以目前尚且无法明确死因。
不知致命伤,不知作案手段, 难以判断凶手的杀人动机和杀人方式, 这就给办案增加了很多难度。
王钊等人在全城细致排查搜索了一遍, 依旧没有找到死者的头颅。
袁峰家住随州, 此番进京赶考, 一直住在杨二娘家。这杨二娘是开客栈的,因为客栈没起特别的名字, 大家便都称她家的客栈为“杨二娘家”。杨二娘家的客栈专门供给进京求学或赶考的读书人来住,价钱便宜又干净。她家的客栈经常客满,想入住还要提前预定,等着排位。
据说她家的客栈之所以会如此价格美丽,是因为杨二娘想让自己的三个儿子也能好好读书,故不求多挣钱,只希望考生们能偶尔对她三个儿子的课业指点一二。
袁峰就住在杨二娘家丁字七号房, 与另一名同样参加科举的考生同住。
王钊寻到袁峰住处之后, 就立刻将跟袁峰同屋居住的考生带来开封府问话。
崔桃见前来回话的书生样貌不佳,皮肤蜡黄,外露两颗兔牙, 人不高还十分纤瘦, 衣袍穿在他身上甚至有些撑不起来。崔桃本没觉如何, 但一听王钊介绍此人的姓名, 崔桃整个人顿时精神了十倍, 打量这书生的眼神来来回回好几遍, 以至于韩琦都察觉到了崔桃的异样, 特意看了崔桃一眼。
“今科进士,欧阳修。”崔桃感受到韩琦的注视,激动地跟韩琦解释道。
韩琦当然知道这名考生叫欧阳修,王钊刚刚已经说过了,他听得很清楚。
“瞧他便是个不俗之人。”崔桃接着再解释一句。
韩琦再去打量一眼欧阳修,便是来了开封府,依旧姿态不变,可见几分自信和傲气,有些锋芒,与一般的考生相比,确实不俗了一些。
欧阳修尚且不知袁峰出了什么状况,只知道开封府的人此番叫他过来是因为袁峰。
袁峰与他系为同乡,也是挚友,今春一同科考一同高中。欧阳修很开心能跟他一同考上,将来在官场上也会有这样一位挚友跟他做同僚。
这一路,欧阳修追问了王钊三次缘故,王钊都没有透露。欧阳修便有些脾气了,这会儿进了开封府,他脸色并不好,但举止依旧有礼有节,叫人挑不出错来。
见堂上那身着绯色官袍的男子俊美无双,欧阳修隐约觉得自己该知道些什么,但因为此刻担心袁峰,他倒是想不起来了。再看这位俊美官员的身边,还站着一名身着淡青色男装,模样秀美至近似女子,且声音也近似女子的小厮。
怪哉!
欧阳修在心里叹道。
“这位是我们开封府的韩推官,袁峰一案便由韩推官负责。”王钊介绍道。
欧阳修这才恍然反应过来这位韩推官是谁,参加科考的人哪会不知丁卯科的前三甲!欧阳修忙再度给韩琦行礼,态度比之前诚挚了许多。
崔桃立刻去泡了茶,请欧阳修坐着说话。
欧阳修愣了下,迟疑地看向韩琦,却见他并无反驳之意,方晓得这位‘小厮’怕不简单,竟能让韩推官如此纵容着他。
“我与袁兄年少相识,时常一起切磋文章。前两次我科考落榜,多亏他宽慰鼓励我。如今我们一起参加春闱,又一起高中,正是该最高兴的时候,却不知他犯下什么事儿,劳动韩推官亲自过问?”
欧阳修随即起身,恳请韩琦透露实情。
“可是因昨日榜下捉婿的事儿又起了冲突?他这人性子内敛,若非被惹急了,绝不会惹事。还请韩推官体谅则个,不要重罚他,他寒窗苦读十几年,难得考中,若因一些小事耽误了日后的前程,着实可惜了。”
“非他惹事,而是怀疑一具被肢解的尸体可能是他。”韩琦问欧阳修,可知袁峰身上除了左臂上的蝴蝶刺青,还有什么别的特征没有。
欧阳修听闻被肢解的尸体左上臂有蝴蝶纹身,并且至今无头的状况,惊得半晌没说话。
他回过神儿来后,忙对韩琦道:“他左臂上是有一处蝴蝶纹身,我曾问过他,系出祖传。他们袁家长房嫡孙,身上都会有这种纹身。至于他身上别的地方,我记得后背好像有一颗黑痣,再就没有特别的地方了。但他那双手我认得,大家时常一起切磋字画,看得久了便熟悉,可要我具体说特点,却说不出来。”
崔桃这便带着欧阳修去尸房认手。
去的路上,欧阳修注意到,但凡路过的衙役都会很尊敬地跟这位清秀的‘小厮’打招呼。刚才在韩琦面前,别人都拘谨规矩,只有他随性,敢随便插话。说他身份尊贵吧,他刚刚却是站着不是坐着,如今还亲自带他去尸房那种晦气的地方。
至尸房后,崔桃在掀草席之前,请欧阳修做好准备。毕竟无头且还是被肢解过的尸体,乍看起来是有几分吓人的,一般的读书人看了肯定接受不了。
欧阳修暗吸一口气,点头。
崔桃便将草席掀开,请欧阳修查看。
欧阳修看第一眼就有扭头的冲动,但还是忍住了,随即看向尸体的双手。这才赶紧背过身去,闭上眼睛。
“是他的手。”欧阳修悲伤不已,不得不隐忍情绪,沙哑着嗓子对崔桃说道。
崔桃将尸体盖好,用王四娘准备的柚叶水洗了手之后,才出了尸房,走到正在院中冷静的欧阳修面前。
“会不会是凑巧?”欧阳修还抱有一丝希望,急切地跟崔桃解释道,“可能刚好有那么一个人,是袁兄的双手长得很像,胳膊上也有同样的纹身,后背也有一颗痣……”
欧阳修说着说着就不说话了,因为他知道,根本不可能有三处同时凑巧的事。那具被肢解的尸体,的确就是他的好挚友袁峰!
“他父亲一人将他带大,教他读书,十分不易。我们因身世遭遇十分相似,故颇为聊得来,关系比亲兄弟更亲厚。”欧阳修仰头望着天,才迫使自己不至于在外人面前流下眼泪。他连连叹气,有些无法接受眼前的情况。
欧阳修缓了半晌之后,突然对崔桃拱手,请他一定要查到凶手,以告慰九泉之下含冤而死的袁峰。
“嗯,我尽力。”崔桃被欧阳修的情绪所感染,沉声应承,又劝欧阳修节哀,不要太伤心。
随后,欧阳修就简述了昨日他所知的有关于袁峰的行踪。
“放榜之后,他被榜下捉婿,弄得衣衫破了,匆匆赶回房更衣。我那时刚好从恩师家回来,还半开玩笑说他不识趣儿,何不选一家看看,都是不错的权贵人家,左右他还没有婚配。他却不肯,心中甚是惦念他随州的表妹,说以前他舅父舅母一家嫌他穷酸,如今他科考有了功名,舅父母该不会再嫌弃他了。
黄昏的时候,也不知是谁把他没定亲的消息透露了出去,万侍郎府上来人请他过府一叙,那些人的态度不大好,当面就斥他在榜时撒谎哄骗了他们。他倒是没法子再拒绝了,只得应邀赴约。”
欧阳修接着表示,从那之后他就一直没见到袁峰了,一晚上人没见他人回来,他还以为袁峰因为什么缘故不得不留宿在了万侍郎府上。
“会不会他人就是在万侍郎的府上被……”
“榜下捉婿不成,却也不用杀人吧。”王钊摇了摇头,觉得不像。
李远跟着附和道:“我也觉得不像,为这事儿杀人太不值当了,还这么明晃晃。”
“这可说不好,却不能因他们身份高,就觉得他们不做恶事。”欧阳修马上反驳道,“恰恰相反,越是身份高的人,越容易狂妄,视人命于草芥,这类例子从古至今比比皆是。袁兄因之前对万侍郎府上的管家扯了谎,骗他们说自己成婚了,便惹怒了他们。那些人因觉得袁兄瞧不起侍郎府,进而一怒之下痛下杀手,也不无可能。”
王钊等听了欧阳修的分析后,同时看向崔桃。
欧阳修不解大家看向那名‘小厮’是何意,也跟着看过去。
崔桃咳嗽了一下,把昨日她巧遇袁峰的事告诉了欧阳修,“要说扯谎,是我先扯的,倒不能怪在他身上。”
欧阳叹口气,对崔桃道:“郎君当时也是好意想帮他。”
王钊闻言,忙跟欧阳修纠正,崔桃是女子。
欧阳修愣了愣,他本来在一开始听崔桃的声音像女子,是有些怀疑的,但经历刚才尸房那一出后,他崔桃那般淡定面对尸身,便以为女子做不到如此,还以为她嗓音独特,异于平常男子而已。
欧阳修忙道歉,心中却惊奇不止,怎会有女子这般混迹在开封府。但当下却没时间去细究其中的缘故,查清楚杀他兄弟的凶手才最紧要。
“总的来说,杀人动机可分为三种:利益欲,色|欲和攻击欲。袁峰家中境况并不好,他仅是一名刚刚高中的书生,还未及当官。色|欲谈不上,也并不涉及什么权力利益,那剩下动机就只有攻击欲了。”
崔桃觉得调查的方向应该侧重在仇杀,或因一时的矛盾和巧合而引发凶手进行激情杀人的情况。
经崔桃这么一总结,大家的思路一下子清晰了不少。
王钊:“如此说来,万侍郎那边的动机不算小。”因为那边不涉及到利益和色,也属于第三种情况。
欧阳修惊叹于崔桃对案情的分析,似乎有些明白了她为何身为女子也会在开封府做事了。他随即跟再度韩琦行礼,激动地陈词,肯请韩琦务必不畏强权,公正无私地彻查此案,让他的好兄弟能在九泉之下得以瞑目。
韩琦见欧阳修说话一身刚正之气,心下多少了解了他的脾性,淡淡点头应承了他的话。
欧阳修松了口气,再拜谢,转而又对崔桃拱手,道也劳烦她了。
“放心,我一定会尽力!”崔桃赶紧跟欧阳修保证。
韩琦又看一眼崔桃,目光转而移到欧阳修的那张脸,便端起桌上的茶盏,饮了一口茶。
“让我去万侍郎府上查问,若他们真因袁峰扯谎而怒极杀人,见了我,必难掩愤怒。”崔桃主动提议道。
韩琦见崔桃去意坚定,便嘱咐王钊顾及崔桃的安全,若有情况,立刻回来通知他。
“我与袁兄关系最亲厚,他的很多事情我都清楚,或许在查案的过程中我能帮上忙。”欧阳修也想出一份力,急于想知道杀害自己兄弟的凶手,“韩推官,我能不能跟着一起去?”
“不能。”韩琦语调不咸不淡,拒绝得干脆。
欧阳修尴尬了下,倒也知道自己这要求不算合理。不过他本以为韩推官对他态度还算友好,拒绝的时候,至少会客气一句,却没想到只回了他这么干净的两个字,好像突然有什么变了呢?
“查案这种粗活儿我来就行,欧阳大哥是报效朝廷、做文章的人物,真不用操心这些。”崔桃又跟欧阳修保证,她一定会尽全力找到凶手。
欧阳修感激应承,对崔桃再拱手致谢。
崔桃带着王钊和李才离开之后,欧阳修本想留下来,再跟韩琦聊几句,这位高才的韩榜眼他可是敬仰已久,再有他还想留下等崔桃调查回来的消息。
可不及他开口,就见韩琦身边的侍从客气地跟他表示,如有情况就会去杨二娘家找他去,劳烦他近些日子不要出远门,配合一下。
欧阳修应承,便不得不走了。走之前他看一眼那边忙于公务的韩琦,跟他礼貌道别的时候,也只见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嗯’,态度没有恶劣,人依旧看起来温润儒雅。可欧阳修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是哪里不对劲儿呢?
万府的周管家闻得开封府来人了,特来迎接,一见崔桃这张脸,就想起昨日榜下捉婿的事儿来,惊诧地瞪圆眼。
“竟是你!”
在得知崔桃的身份之后,周管家不大爽地上下打量崔桃,还记恨她讨二百文钱的仇,故甩脸色地问有什么事。
“袁峰死了,被肢解分尸。据知情人所述,他在死前被贵府的人请走了,故而特来问询昨日的情况。”崔桃用公事公办的口气道。
周管家先是惊讶袁峰居然身亡的消息,又听崔桃来质问他们,极为不爽:“这是何意?莫不是怀疑我们侍郎府的人杀了他不成?”
“按例来询问经过而已,周管家别生气,问心无愧,生什么气呢?”崔桃发现这位周管家还挺有脾气,更要刺激一下,看看他的情绪反应如何。
周管家冷哼一声,“说倒是可以说,不过在说之前,你倒是要先说清楚,你帮着袁峰扯谎偏我们侍郎府和侯府的事儿,怎么算?”
“那怎么能叫骗呢?那叫留面子!总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说,人家没看上你们侍郎府吧,找借口也不过是委婉拒绝,给彼此留体面。为这事儿较真就不太合适了,周管家还发怒怪我就更不合适了。大家都是人,长脑子的,该明白这其中都是我的好心好意呀?”
崔桃的这番话简直死人不偿命。
“你——”周管家怒瞪崔桃,指着她的鼻尖想反驳她,却发现她的歪理还挺‘有理’,只得骂道,“你好生放肆无礼!”
“远没有二话不说就上手、扯破人家衣裳无礼。”
“你你你——”周管家气得无以复加。
“我说清楚了,现在轮到周管家说了。”崔桃见周管家十分不爽,语调一转,对他道,“他年纪轻轻,高中之后第二日就被人肢解分尸,境况何其凄惨。周管家若怜他,就请讲明昨日的情况。”
周管家终究叹了口气,也觉得袁峰可惜了,“我们昨儿是把人请来了,我家阿郎本因他扯谎的缘故生气,责怪了他一通。不过见他诚挚道歉,又讲明了当时的迫不得已,还听了他一心痴情于表妹的情况,自然是没道理强拆人家的姻缘。我家三娘子又不是嫁不出去,捉他也不过是捉来瞧瞧合不合适罢了,也并非一定会定下亲事。”
周管家随即告诉崔桃,他们家主人,也便是万侍郎,留了袁峰吃晚饭,袁峰之后便告辞了。
“走的时候,太阳刚落山,府里头的众多家仆可都看见了,人活蹦乱跳的。”
崔桃问了守门的小厮,人离开之后往哪儿走。得知往东,正是回杨二娘家的路。崔桃跟侍郎府借了笔墨,便画了一副袁峰的画像,让王钊拿着画像顺着侍郎府回杨二娘家的路途询问。
周管家眼瞧着崔桃所绘的画像与一般的不同,用最细的毛笔,勾勒最细的线条,却画出与人脸无二的画像来,特别像,就跟活人一样,不禁惊叹她这绘画的才华。
“我家阿郎也爱画,崔娘子这画若被我家阿郎瞧见了,必觉得惊喜。”周管家口中的‘阿郎’指得正是万侍郎,在送走崔桃的时候,他的态度已经不复当初了,非常恭敬诚挚。
“家里来客人了?”万二郎从马车下来,瞧见周管家正跟一容貌清秀至极的年轻少年说话,便问了一嘴。紧随万二郎马车之后的另一辆豪华马车也跟着停了下来,韩综随即从马车上下来。他见到崔桃忽,立刻踱步过来。
“查案?”韩综问。
“咦,你们还认识?”万二郎惊讶地问韩综。
韩综点头。
“那可真有缘了。”万二郎笑叹。
崔桃默默行一礼,告辞。
“这便是我跟你说的意中人。”韩综大方地对万二郎道。
万二郎一愣,看向崔桃,“她是女子?”
韩综应承,转而对崔桃道:“昨日放榜了,我中了进士。”
“恭喜。”崔桃对于韩综的介绍无感,随即再次告辞就走。
韩综立刻跟万二郎告辞,跟上崔桃道:“查袁峰的案子?我可以帮忙。”
“你又知道了?”崔桃回一句,离开的脚步更快。崔桃是骑马来的,此刻却没骑马,而是快步朝东面走。
韩综自然继续跟上,主动跟崔桃解释道:“当然是知道,一同科考的人,我都清楚。我还清楚他昨天来过万府之后,去了哪儿。”
崔桃就料到韩综这儿有料,她刚才没停下来跟他说话,故作不理他,就是为了让他省下点废话,快点说正事。这经验是鉴于焦尸案那次总结而来。
对于韩综这个人,崔桃是不可能放过的,有关于她的过去,韩综是关键。
“那便有劳,请跟我说说,一会儿我请你吃好吃的作为回报如何?”崔桃突然停下脚步,好脾气地笑问韩综。
韩综马上告诉崔桃,袁峰昨晚在离开侍郎府之后,又被秦侯府请去了。
崔桃想想倒也合理,既然万侍郎府能打听到袁峰的消息,秦侯府自然也能知道。不过这偏巧是前后脚的工夫,倒是有些微妙。
崔桃折返万侍郎府,又问周管家是从何得知袁峰没有订亲的消息。
“有个叫欧阳永叔的,特来跟我们讲了他根本没定亲的情况。”周管家道。
欧阳永叔?这不正是欧阳修么。
崔桃再问周管家他所见的欧阳修是何模样。
“挺高挺壮,肤色有点黑。具体长相嘛,没太注意,他说话的时候一直谦卑地作揖拱手。”周管家回忆道。
那肯定不会是欧阳修,不仅外貌完全不符合,对人的态度也完全不符合。欧阳修连见五品官的韩琦都不放下身上傲骨,姿态不卑不亢,更何况是对一名根本没有品级的家仆。
这时王钊那便也查出消息,在折返杨二娘家的路上,有摊贩目击秦侯府的人半路截走了袁峰。
崔桃便打算去秦侯府问郑管家的情况。
“这秦侯爷却是一点就着的炮仗,最是个暴脾气。”韩综忙对崔桃说明道。
崔桃回看韩综:“倒是忘问你了,袁峰去秦侯府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韩综笑道:“已经告诉你啊。”
崔桃还是不解地看他。
“我也中了进士,又没婚约。”韩综解释道。
崔桃明白了,韩综也是被‘捉婿’的对象,而且应该非常抢手。瞧秦侯府和万侍郎府这积极抢人的劲儿,自然是不会放过家世和样貌更为出众的韩综。不过因为韩综出身权贵世家,他们应该只会礼貌地邀请。
如此说来,刚才韩综跟着万二郎去万侍郎府,大概也是因此缘故被邀请。
“才刚周管家提到的那位欧阳永叔我也见过,倒极为佩服他母亲。听说他父亲早逝,家中境况不好,连纸都买不起,其母却以荻草秆为笔,在沙上写字,愣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把欧阳永叔教出如今这般结果来。”韩综叹欧阳修的母亲堪比孟母,有这等毅力和气节的女子令人万般敬佩。
崔桃连连点头,这点上她倒是十分赞同韩综。寒门难出贵子,特别是在古代这种阶级固化的时代。困境下能逆流而上,教子夺得三年全国大考第十四名,确实非常厉害。
“还是我陪你去秦侯爷家,他们好歹会给我几分薄面。”韩综道。
“我可以应对。”
崔桃可不想领韩综的人情,他这个人,总是在微妙的时候出现,让人禁不住生疑。而且可以肯定一点,韩综背后定有不为之的秘密。出于‘赏遍奇人’的本能,崔桃完全不想跟韩综这种人粘连人情关系。
“我坚持如此,你不必领情。”韩综似乎看穿了崔桃躲避他的心思。
“好啊。”既然对方这么说,那崔桃肯定不会领情,便无负担地答应了。
至秦侯府,郑管家一见崔桃,果然火气贼大,便是听说崔桃来自开封,也不管不顾。他闹着这就要去找秦侯爷告状,到时候秦侯爷肯定要连带着开封府一起算账。之后倒是因为韩综的说和,郑管家才愿意配合调查。
“欧阳永叔?昨日正是他来我们府上告知,我们被袁峰给骗了。秦侯爷极怒,命我们立刻将人请来,好一顿狠骂。”郑管家道,“后来还是五娘子出面劝和,才让他免受一遭罪。”
五娘子是秦侯爷的第五女,据韩综告知,如今秦侯府正是想为她选夫家。
崔桃听郑管家形容欧阳修的样貌,也知是个假的,跟万侍郎府周管家遇到的是一个人,他也都是没看清楚这人的相貌如何。看来此人早有准备,不仅十分了解袁峰放榜那天拒亲的情况,还了解袁峰的过去,知道袁峰根本没有订亲过。此人到底出于什么目的这样做?他到底是不是凶手?
“欧阳永叔也是今科进士,虽然丑了点,可难得年轻啊,怎没人捉他?”王钊瞧如今这‘捉婿’如此火热,便有些纳闷两户人家怎么都不知道欧阳修长什么样。
“他早被捉了。”韩综解释欧阳修早被老臣胥偃抢先一步,约定了科考高中之后便为其女婿。
“还是提前预约好。”崔桃应和。
韩综这时忽然挑眉,对崔桃道:“该请我吃好吃的了。”
“走呗。”正好现在天色晚了,崔桃带韩综到了州桥夜市,要了一串五香毛蛋,还特意跟卖毛蛋的大娘说了,要选了那种长满毛快出壳的,已经有鸡崽的雏形了。
崔桃随即就把一串五个的五香毛蛋递给韩综。
像他这种世家子,应该是见不惯这个,也吃不惯这个。
“给你!”
韩综看了眼崔桃手里的东西,笑了下,毫不犹豫地接了过来,跟她道谢。
“一下请你吃五只鸡,我够意思吧?”崔桃得意问,倒要看韩综什么时候‘崩溃’。
韩综笑了笑,便张嘴咬了一口,然后对崔桃点了点头,表示很美味。
崔桃挑眼见着韩综真把五个毛蛋都吃完了,对他笑道:“看来我猜得没错,你果然爱吃这个。”
“嗯。”韩综应承。
“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开封府复命,今日多谢。”崔桃对韩综拱手道别,随即就大迈步离去。
韩综不动声色地望着崔桃的背影,直到她身影彻底消失,他才干呕了一下。随从见状,忙低声唤他,欲去搀扶。
韩综快步走到墙边,扶墙吐了片刻后,便从随从手里接过水漱口,又拿帕子擦了嘴,随即就将价值不菲的丝帕丢在地上。
“二郎这又是何苦?”随从见状,禁不住心疼。
“她送的,便是毒药,我也吃得。”
待韩综所乘的马车离去,崔桃就从后头的巷子里冒头出来,用自带的专门用装证物的小麻布袋,飞快地将韩综刚才扔掉帕子装好。然后拿回开封府,跟从玄衣女子身上搜到的那方荷花帕子进行比对。
同样的针织密度,同样程度的光泽,两帕子的用料系出同一种。唯一的区别就是韩综用的是素白帕,没有绣荷花。
韩琦来找崔桃的时候,见她正坐在桌前,对着两方帕子发呆。
得知另一方帕子来自韩综后,韩琦道:“巧上加巧。”
崔桃明白韩琦的意思,即便觉得微妙,最多不过是‘巧上加巧’,终究只算‘巧’罢了,没其它证据能明确说明什么问题。
“但他对我的情意倒像是真的。”
崔桃绕路回来的时候,瞧见韩综呕吐五香毛蛋的样子了,向来自恣放逸的人物,在那一刻颇显狼狈。
在不舍弃自身利益喜好的时候,对一个人好,是浅显的喜欢。肯舍了,才是用情。显然,韩综属于后一种。
韩琦凝看崔桃,问她有何打算。
“其实有一件事一直让我很困惑。之前种种推断,证明崔家有人与地臧阁有关系,这个人算计安排了我在清福寺受劫持,令我那三年都与地臧阁有了瓜葛。
在韩推官张贴我画像之后,便有地臧阁的人暗中监视我,要杀我。可是到后来,却不是地臧阁直接派人对我动手了,那个在崔家的人雇佣了天机阁对我下手。”
崔桃又问韩琦,近来可还在暗中派人保护她,如今可还像之前那样,偶尔会发现不明可疑人士监视开封府或跟踪她。
“近来倒是没有了。”韩琦想了下。
“我在城隍庙见玄衣女子时,她跟我说过,地臧阁阁主说,如果我是假装失忆,还有用处,可活命;却没说我真失忆了,该如何处置。不过玄衣女子自己的判断则是,我失忆了就该死。
既然她是地臧阁阁主的忠心走狗,她的想法应该在某种程度上也反应了她主人的想法。”
韩琦蹙眉,跟着揣测道:“地臧阁阁主本希望你死,但后来因为什么原因,才愿意勉强接受不失忆的你。可如你真失忆了,该死该活她还拿不定主意,所以没有明确下令。”
“对,这后来出现的‘变数’,左右了地臧阁阁主的决定,也令跟地臧阁有关的身在崔家的那个人,改为通过天机阁对我下手。也便是说,这两个人都因为一个‘变数’,改变了对付我的方式。”崔桃总结道。
“韩综。”韩琦的目光随即移向桌上的两个帕子。
崔桃点头,见韩琦跟她的想法一致,大概了然自己的思路基本上没问题。当然也不排除存在其它的可能,不过这个可能性尤为地大,因为韩综的出现时间太过微妙和巧合了。
“若韩综真对你有情,自然是该护着你的。那他参加科考和奉父命外出的这段时间,你刚好出事,是否也是这俩人故意挑此时机在对付你?”韩琦由此再度进行推断。
崔桃连连点头,认为有理。
所以韩综必定跟地臧阁有很深的瓜葛,以至于连地臧阁阁主对他都有所忌惮。但至于是什么关系,为何会如此,目前搞不清楚。
这点最让人琢磨不透,韩综作为一个出身官宦世家的子弟,身世看起来清清白白,怎么会跟江湖人扯上关系?
“不知内情,自然觉得奇怪,但查清之后,会发现原不过如此。”韩琦让崔桃不必过于深陷地去纠结这种问题,“静观其变,自有瓜熟蒂落的一天。”
崔桃应承,人很容易因眼前之事受到困扰而被蒙蔽双眼,由此变得盲目,而盲目的人便最是最容易被恶人利用、有机可乘,她才不会给那些人机会。
张昌这时候进门,将手里的一卷六寸宽的虎皮子呈给韩琦。
韩琦接了过来。
崔桃好奇地瞅着韩琦手里那一卷虎皮,毛色不错。这要是有一大块,铺在凳子上一坐,那顿时就有占山为王的气势了。
不过这皮子里面好像卷了什么东西,崔桃耐不住好奇心问韩琦是什么。
“送你的。”韩琦将那卷虎皮推到崔桃跟前。
“这么好?怎么突然有礼物收?”崔桃高兴地解开虎皮上面的带子,打开来瞧,发现里面分成很多小内袋,每个内袋里都对应插着从小到大的铜镊,宽窄粗细也不一样,几乎满足了崔桃验尸时所有的使用需求。
“这东西太好了,我早想弄来着,却忘了。”崔桃拿出几个镊子试了试,非常顺手,非常不错。
“喜欢就好。”韩琦淡声应道。
“韩推官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为何突送礼给我?”崔桃再问,黑漆漆的眼珠儿活泼地盯着韩琦,似乎他要不给出答案,就不罢休了。
“崔娘子功勋卓著,这点奖赏不算什么。”韩琦说道。
“那可不对啊,我若算立功,也该是开封府奖赏我,可不该韩推官私人出钱。”崔桃眼巴巴地看着韩琦,“这个理由不行哦。”
“不想要?”韩琦看向铜镊,似乎有收回的意思。
“当然想要啊。”崔桃马上把东西护在怀里,对韩琦委屈道,“我是因为自己只收礼物有点不好意思,琢磨着该怎么回报韩推官呢!”
“你昨日已经回报过了。”韩琦说罢,便起身离开。
崔桃想了半天,没想出来自己昨天回报韩琦什么了。要说昨天那顿全鹿宴,却也不是她回报给韩琦的,是韩琦为了应她的要求所备,奖励她的。而且不得不说,这位聪明人很了解她。除了备好的约定煎鹿脯之外,知道她爱美食爱做饭,还给她留了余地发挥,让她昨日很是尽兴。
所以,昨天她唯一干得跟以前不大一样的事儿,大概就是叫了韩琦一声‘韩六郎’。
不会吧,一声韩六郎就让他这么开心?
崔桃不信韩琦是这么容易知足的人,她倒是更相信是某聪明人故意这样说,在‘算计’她呢。这套招数对付一般聪明的女孩子,说不定真会因此春心萌动,渐渐一发不可收拾,但到她这却不成的。
不过有‘算计’,也恰恰说明一件事:早在昨天她撩他之前,他就对她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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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怪我手欠呀,在某平台看到有人推我的文,兴冲冲点进去,以为人家会夸我几句,奈何这位楼主不走寻常路,不仅没夸啥,还把我设置的萌点梗都说成是毒点,甚至连文案明晃晃挂着的梗,她都嫌。我默默抬头又去看了一眼标题,确实写的是【推文】~~~开心点进去,哭唧唧退出来了,扎心啊,太扎心了!
你们上哪儿找写悬疑还日更九千的宝宝,就不能把我当国宝一般捧在手心好好呵护一下么,如此一只肥硕可爱湿漉漉的鱼t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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