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二, 连景玮在江淮发丧安葬, 长风居里从江淮而来的密信一封接着一封,由四批不同的人明里暗里监控着江淮的局势。
因着明珠的铁腕警告, 连飞鹏和连飞鸣在与赵鹤等人大吵一架之后最终还是乖乖扶灵回了祖宅。但连飞雁身为出嫁女,又身怀六甲, 拿着郎中的方子说自己如今怀孕的月份太大,各种避忌,也怕冲了胎气, 还是不回江淮了。对此明珠也不勉强,只是叫继续留意连飞雁所属的虞山堂。
总体来讲,连景玮的丧事还是办的非常风光, 身为连江寨真正的元老,连英川老爷子最后的子女, 连云帮此番治丧规模之大, 其实比当年连老爷子过世的时候还要隆重几分。
一来当年的连江寨规模其实远不如现在的连云帮, 二来七年前连英川老爷子过世的时候正是江淮帮派争斗激烈, 连江寨内乱大起的时候, 虽然治丧的时候宾客极多,然而几乎人人身上都带着兵器。那样的剑拔弩张与刀光剑影,自然与今时今日大为不同。
在整个丧事的过程当中,明珠并没有露面,只有身份仅次于明珠的萧佐出面, 带着分管江南江北分堂的展翼与沈如鱼迎来送往, 至于直属明珠的风雷卫、璇玑卫和朱羽卫, 各自的首领寒天、白翎、罗倚修自然也都到场。
对此,提出询问和质疑的宾客并不太多。
连云主人明莲,其实就是先前的锦瑟宗姬,如今的太孙正妃明珠,这件事情虽然不曾公告天下,知道的人却也不少,大家都是心照不宣。而连景玮的大丧,最要紧的人是他自己的儿子与侄子,所有的连姓子弟。明珠身为外姓的外甥女,又已经出嫁,从礼法上本就不是最重要的。加上如今有元德太子的国孝家孝在身,明珠就算完全不去,也并没有太多可以挑剔的余地。
连飞鹏和连飞鸣在泉州的时候底气还足一些,回到了江淮之后就本分多了,中规中矩地尽了子侄的孝义和礼节,倒是让丧葬大礼平顺完成了。虽然对明珠不曾露面这件事情似乎有些介怀,但在萧佐展翼等人跟前,连飞鹏和连飞鸣倒是很识时务地没有多说什么。
但连家嫡子嫡孙的名头,倒也不是全无意义。在这样的丧葬往来当中,不少连江寨的旧部和连家故交还是非常伤感,吊唁之余自然也说要对连家兄弟多加照拂。
总而言之,江淮与泉州的暗流都在台面下渐渐蓄力,但台面上的关系还是平静的。
与此同时,玄康太子府中也同样进入了充满了暗涌却又表面平静的状态。因着名分已定,很多之前可以暧昧或含糊的立场开始逐渐走向清晰,首当其冲的莫过于二公子予铎夫妇。
予铎是明湛嫣之子,晋王的外孙,与明珠是有表兄妹的这一层亲戚关系。而楚丹姝的父亲,刚刚调任回京不久的户部长史楚善,则是英国公楼珩的同窗师弟。
论这一层层的关系,予铎和楚丹姝都应该十分亲近长风居才对。但明湛嫣的想法却显然是完全相反。
从明珠入门开始,明湛嫣身为侧妃,固然有身份尴尬之处,但姑侄之间也的确没有太过亲近。后来予钧受杖,与玄康太子的父子关系越发紧张的时候,明湛嫣也一直没有过什么清晰的亲厚举动。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更何况看晋王话里的叹息,楼家人所知的往事,当年明湛嫣以晋王嫡女的身份给那个时候只是玄郡王的三皇子做侧妃,应该也是很有些真情的。只是玄康太子对明湛嫣到底有几分真心,又很难说了。
至于叶侧妃的两个儿子,立场上就没什么可摇摆的。既不占嫡,又不占长,时时处处都遵礼而行也就罢了。尤其如今三少夫人周氏临盆在即,叶侧妃每日里只跟另一个儿媳五少夫人叶怡竹一起照应着周氏,倒刚好避开玄康太子与太孙予钧之间微妙而紧绷的局势。
十月十四,玄康太子寿辰。去年的这个时候,予钧和明珠的婚事已经定下,但既然并未过门,明珠也不必操心什么走礼的事情,晋王府按着往年的例子又加厚了些就是了。而今年,因为元德太子的国孝未曾结束,玄康太子自然也不好大操大办,只是阖家一处吃了餐饭,由众子按着齿序送上寿礼,说些吉祥话也就罢了。
予钧和明珠无意与玄康太子再如何缓和关系,但面上的功夫自然也会做,这一次便依着睿帝万寿节的例子降一个等次,送了四件玉器,八匹绸缎,齐了福寿康宁之类的寓意便是。
余下诸子除了予镌之外虽然也不缺钱,但手中的财力如何能与予钧和明珠相比?无论心意如何,论财帛金玉之类的礼物,总是要单薄些。至于最小的予镌就更不用说了,明珠入门之后零零碎碎给了他不少接济,但那到底也有限,此时能拿出手的贺礼,也就是跟往年一样亲手写的卷轴,无非就是装裱的纸张和木轴更精美了些。
另外流水一样送进府里的,还有外面的贺礼。既然玄康太子府没有操办寿宴,三亲六故并文武百官也就只能在寿礼上格外用心。每当这个时候,最让予钧和明珠留神的,就是慕容家,尤其是渭阳夫人的贺礼。
果然,那灿烂锦绣的盒子一打开,流光溢彩的七宝如意还没拿出来,玄康太子的脸色就凝了凝。
论价值,论工艺,不管论什么,这七宝如意都名贵而周全的无可挑剔。
但是那宝石的镶嵌与花纹的雕琢,明珠看着只觉得有些眼熟,而予钧则是沉默不语。当年,楼珺以正妻身份嫁进玄郡王府的时候,宫中所赐下的添妆里便有一对七宝如意。虽然与眼前这一对并不完全一样,但看做工,很有可能是同一个工匠的手笔。
予钧向玄康太子望了一眼,而太子也刚好微微侧目,父子二人少有的这样目光相对一瞬,就各自分开。所有的心绪与慨叹,到底是愤恨或遗憾,都飞快地压抑掩盖下去。
待回到长风居,予钧一提楼珺的嫁妆,明珠便全然明白渭阳夫人的用意了,不由微微蹙眉:“自从元德太子再度卧病,渭阳夫人就几乎很少有正面的动作。除了当初梦泽草以及韶华郡君落水之事颇为可疑之外,余下都是借着各样走礼的时机一次又一次,光明正大地送进来戳人软肋的东西。这样的四两拨千斤,玩的果然精熟。”
予钧听着明珠语气里是有些不耐烦了,而这不耐烦的背后,自然就有几分杀机。只是,沉默了几息之后,予钧伸手拉着明珠坐下:“有关渭阳夫人的事情,实在要慎之又慎。若说动她,并不是不可,只是我总觉得,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明珠见予钧很是有些字斟句酌,立刻便明白:“你是说——泮月居?”
予钧颔首:“这些年来渭阳夫人的动作实在不少,论这样以物寓意,光明正大地架桥拨火,她实在是个行家。但听靖舅父的意思,在国公府退出朝堂之前,珩舅父并不是没有机会压制甚至料理了她,只是……”
“难道这么多年了,国公爷仍然对渭阳夫人有情?”明珠皱眉追问。
予钧摇了摇头:“这个就真的很难说。前两年曾经有人刺探过泮月居,当时拿了人审问之后确认了是渭阳夫人的人,珩舅父是亲手解决了那些人。用靖舅父的话说,那辣手无情的样子,简直都不像他。所以每次议事提到渭阳夫人,靖舅父都谨慎郑重的很。”
明珠叹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予钧却斜睨了明珠一眼:“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珩舅父若心里真有渭阳夫人,下不去手是正常的。若你我站在他们的位置上,我也会如此。当初喜欢你的时候,我何尝不是处处谨慎?”
明珠立刻抬头看他,微微眯起眼睛:“当初喜欢的时候?”
予钧忙补上一句:“当初开始喜欢你的时候,如今只会更喜欢些。”同时伸手去握她的手。
明珠在他手背上轻轻一弹,却也没有甩开,只是白了他一眼:“油嘴滑舌。”
予钧含笑扫了一眼她的樱唇:“夫人果然了解我。”
明珠见他眼光自知其意,虽然成婚这样久,却还是脸上微微发热,啐道:“如今还在孝期,胡说什么。”
予钧不过是随口调笑,然而见明珠这个模样,心头不由一热,自己也低了头强压心神。国孝家孝犹在,此时绝不可行差踏错。
便在此时,泉州的密信正好送了进来,予钧赶紧抢先拆开,将心思转回到正事上来。
打开信封,便见里头用了麻纸——虞山堂堂主何威,也就是连飞雁的夫君居然在前日暴毙,而连飞雁临盆在即,所以如今虞山堂的堂主之位暂时交给了近半年来新招募的得力手下岳南。
明珠接过来也快速看了一回,便冷笑道:“这孩子是不是何威的还两说。至于虞山堂,连飞雁想交给谁就交给谁?真当我是死的?”向墨音一摆手,“传我的话,虞山堂就地治丧。另外,给江淮传书,叫连飞鹏和连飞鸣商议,他们两个人分开,一个接舟山堂,一个接虞山堂,何夫人产后可以回江淮养胎。他们若有什么旁的想法——”
予钧接口:“那就提头来见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