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妈妈睁开眼睛看艾米米守在床前,她张张嘴还没有发出声音,眼泪就落了下来。儿子的性格她是最清楚不过了,能在这个时候辞职肯定有他足够的理由,甚至于她十分担心,儿子在单位里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走出这样的决定,仅是猜测就让她心疼。
艾米米看到婆婆醒了,赶紧倒了一杯温水递到了她的手边。这一次,宋妈妈没有拒绝。
刚刚婆婆晕倒了,为了不惊动奶奶,宋彦哲和艾米米让医生安排到了走廊尽头的一个单间病房里。此时病房里只有婆媳两个人,艾米米决定和这位长辈推心置腹地谈一次。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婆媳两人的关系可以说非常好,可是人当遇到了生活 变化时,心态自然也就跟着变化。在这个世界上,一旦牵扯到了根本利益,关系的远近就成了一把尺子,多远就是多远,多近就是多近,这不能用对错去评价,只能说是人性本能。正是因为理解所以整个春节她都在伏低做小,希望婆婆能谅解她。但是事与愿违,她所做的一切一点效果也没有,才会发生今天这一幕。
从事管理工作多年,艾米米有着一般女子不具备的魄力和行动力。她决定放弃亲情牌,换一种方式跟婆婆大人沟通。
“妈,我知道您现在很担心我们,对我这次辞职有很大的意见,可是事已至此,我们全家都不能沉浸在过去里。我跟宋彦哲和小萌还有爸爸都很需要您,我们开诚布公的谈一谈怎么样?”
宋妈妈嘴唇抖了抖:“我对你没意见,我是替你们担心,替我孙子发愁。”
艾米米说:“您嘴上不说现在特别讨厌我,可是您的实际行动已经表现出来了。血缘关系是上天注定的,我和您都无法改变。我要真是您的亲生女儿,您别管心里多大怨气,直接把我臭骂一顿,甚至打我一顿,赶出家门,然后过一段时间又和好如初。我也可以耍脾气跟您狠狠杠一次。可婆媳关系注定我们之间做不到那样心无芥蒂。”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嫁到我们家来,我难到不是拿你当亲生女儿对待的?”
“您知道我的情况,所以和宋彦哲结婚的那天起就一直拿他的父母当自己的亲生父母。我也相信未来咱们确实可以真正成为亲母女那样的关系,但是现在我们能不能先把这个定位最高目标,现在我们先从合作关系开始?”
“合作关系?”宋妈妈直接从病床上坐起来了,婆媳关系从合作关系做起,听都没听过。谁家不是亲母女亲母女的自夸着,合作关系那岂不是随时都能终止合作?
“你该不会是现在见彦哲遇到困难,有别的想法吧?”
艾米米暗自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儿,无语望天。这就是婆婆,不是不相爱也不是不相亲,但固定的思维方式沿袭数千年,想要改变实属不易,更或者本就无需改变。
“夫妻之间白头到老不过是风风雨雨几十年,想要活得幸福快乐说起容易做起难。您不用知道我在公司里是为什么辞职的,您应该知道您儿子在过去的日子里,差点有了抑郁倾向!”
“抑郁症?”
宋妈妈真害怕了。楼下的邻居大娘一直在帝都照看孙子,孙子上了幼儿园后她回到新港就得了抑郁症,还有3号楼的吴局长,女强人一辈子退休后就得了这个病,不禁也后怕了起来。
“不是抑郁症,只是抑郁倾向,可如果真变成了抑郁症可就麻烦了。”
艾米米不敢真让老人担心,若不是她因为自己突然失忆接触到心理学,根本也不会留意宋彦哲情绪上的一些细节。其实早在之前两个人就都有了抑郁倾向,艾米米受刺激后直接失忆了,宋彦哲比她的内心强大一直强撑着。
宋妈妈倒吸了一口凉气,整个人冷静多了。如果没接触过抑郁症,可能觉得这种病只会找那些性格不够开朗,心眼儿小没本事的人。可她身边的这两个一个是局长女强人,一个是中国好妈妈、好婆婆、好奶奶、所有朋友的开心果。
“你说的是真的?”
“您是彦哲的亲妈,您觉得他近来一年多的情绪如何?”
宋妈妈仔细想了想,不说话了。
“咱们家从我们结婚那天起就是一直走上升路线,现在卖掉一套房子所有人开始都不会适应,包括我自己。但是如果您相信我,就听一下我的肺腑之言,家人的身心健康比任何财富都重要,这也是您以前一直劝我们的话。”
宋妈妈几乎是瞬间就同意了卖房的打算,但是对艾米米无故辞职还是难以释怀,甚至更加肯定如果不是艾米米任性,自己的儿子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压力。
艾米米看到宋妈妈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又想多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流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所以妈妈,我们现在合作让整个家将来有更良性的发展,让彦哲和小萌有更幸福的生活是我们共同的心愿。”
宋妈妈看着艾米米,看着她清明通透的目光,忽然又很多话想说也说不出来了,语塞了好久,缓缓地说:“只要你们能过得好,让我做什么,从来都毫无怨言。”
“不要再跟我生气了!如果您在身体不好了,彦哲得多担心呢?还有爸爸,他还需要您照顾,小萌想吃您包的饺子都难了。”
宋妈妈的怨气被一股暖流淹没了,低声地训了一句:“我儿子,孙子当然心疼我。”
“所以您不要生气了!若是信得过我,就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好爸爸。我也会照顾老公和儿子。”
“希望你说到做到。”宋妈妈心想还跟自己讲条件,不过也算条件公平。
成交!
正月十五一过,宋小萌家的小房子就在房屋中介挂牌了。艾奶奶的手术如期进行,术前术后的恢复总体还算顺利,可中途也是小问题不断,老人毕竟年纪大了, 一个小问题就会带来无数危险,艾米米的体重直线下降了两位数。
除了这两件大事外,新港也爆发了一件上了新闻联播的大事件。全亚洲最大的中美合资企业宣布全部解散中国区公厂,在职员工一个不留,全部遣散。宋彦哲没想到时隔一月,自己主动辞职竟然变成了最正确的事。
艾米米每天在医院和家两点一线忙忙碌碌,宋彦哲也经常白天出现在了电梯里,这一现象很快得到了小区‘情报员’苏姐的重视。
现如今是个信息爆炸的年代,苏姐很快就根据蛛丝马迹查出了‘敌情’:这两口子不仅全都没了工作,而且家中有老人做大手术,正在卖房子筹钱。
八卦就像长了翅膀的小鸟经过几次润色后很快飞遍了整个小区,越长越雄壮,等传到宋小萌的学校的时候俨然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开学第一天,宋小萌还沉浸在上学期考100分的骄傲里。可却发现小朋友们早就不记得这件事了,而是专注于互相送的礼物,彼此通报都去了哪里旅行。甚至老师还让出国旅行的同学先举手,然后又让国内旅行的再举手。宋小萌国内国外都没有去,全班只有他一个自始至终一次手都没有举过。
可是宋小萌收到的礼物远远比前几个学期要多不少,朋友增多的喜悦冲淡了刚刚没手可举的失落。他下意识地看向孙宝奇,却发现孙宝奇正在和李慧丽笑嘻嘻的聊着天。李慧丽的手里拿着孙宝奇给的礼物,看上去也是十分开心的样子。
宋小萌自从上次生日会整个寒假都没有跟李慧丽联系,不过小孩子的气性也没那么大,一开学他就忘了这丫头告密的行为了,开心地跑过来跟李慧丽说话。
李慧丽一直在和孙宝奇有说有笑,看到宋小萌来了也没有停下来。宋小萌等了好久也不见李慧丽搭理自己,就去和别的小朋友聊天。等到中午休息的时候,宋小萌又去找李慧丽,李慧丽直接去了别的女生座位上聊天,仍旧没有搭理他。宋小萌觉得十分生气,这才想起来生日趴上两人吵架的事情,可是那明明是李慧丽大嘴巴在前,怎么到变成他的错了呢?
下学的时候宋小萌干脆直接去问李慧丽为什么不理自己,李慧丽直接告诉他,自己以后都不要和宋小萌玩,她要和孙宝奇做好朋友。
最好的朋友就这样成了叛徒,宋小萌回到家饭都没有吃好,做梦都在想着这件事。可事情远远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不仅李慧丽已经表明立场不要和他做朋友了,接下来的几天里,他渐渐发现很多小朋友见他都开始躲着走,甚至很多人就直接告诉他,我们不跟你玩,我们和孙宝奇玩。
又是孙宝奇!
宋小萌咬牙切齿,可他想不明白之前大家这样做,除了孙宝奇使坏以外,更因为他学习差纪律也不好,可他上学期期末考试明明考了全班第一名,为什么大家还要和孙宝奇一起欺负他呢?
宋小萌很伤心,上厕所的路上也一直心事重重,在楼梯间的角落里他忽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说自己的名字,他的小耳朵一支很快找到了声音的源头,顺着声音寻了过去。
“我跟你说宋小萌特别不好,你以后千万不要理他。”
“他为什么不好?”
“你没见全班同学好多都特别讨厌他吗?都没有人跟他做朋友。”
“为什么大家都讨厌他,不和他做朋友?”
“因为他让人讨厌呗,你看他最好的朋友李慧丽都不理他了。还有他爸爸妈妈连工作都
没有,连房子都要卖了。我妈说不要和这样家庭的孩子做朋友,否则会学坏的。”
“……..”
“你看咱们班都已经有那么同学都明确表态不理宋小萌了,你还要和他做朋友吗,你想和大家做对吗?”
宋小萌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大家会不和他做朋友了,原来又是孙宝奇,他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孙宝奇没想到宋小萌突然一脸怒气地冲到他面前,他吸取之前的教训脚底抹油飞快地逃跑了。宋小萌想追,可看看旁边的方子健,还是停住了脚步。
“方子健,你是不是也要听孙宝奇的话不和我玩了?”宋小萌想哭,可是他记着爸爸的话,男子汉不要随便在人前哭,硬生生的忍住了。
方子健想了想说:“我要回家问问妈妈。”
宋小萌的心凉飕飕的,含着眼泪等方子健离开了,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到了教室。
艾奶奶术后第一次血压急剧降低,幸亏是医治及时才脱离了危险。不过这一次术后反应来势汹汹,各项生命指标都受到了不小的影响。艾米米连续几天守在医院里,今晚是第一次回家。
宋彦哲单独又给艾米米熬了汤,她一口也喝不下去,只留意到宋小萌抱着小英坐在自己的房间的地板上,冲着遥控汽车发呆。
“儿子怎么了?”艾米米席地而坐,轻声问道。
宋小萌想妈妈了,眼圈红了红。小朋友知道太姥姥前两天又抢救了,现在很危险。眼前的妈妈好几天没有洗澡了,眼圈黑黑的,他把到嘴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艾米米想起春节前的生日趴,她隐隐地预感到了什么,却也都一个字不提,伸出手去抱了抱儿子。
“妈妈跟你说,对于小朋友来说,无论遭遇什么事情都是一种体验。这世界上也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一时找不到方法的时候,你就想自己还有爸爸妈妈还有小狗狗,你已经很幸福了呢。”
宋小萌怀里的小英伸出舌头舔了舔艾米米的手背,又去舔宋小萌的脸颊。小朋友很快就开心了起来,扑倒艾米米的怀里说:“今天我要和妈妈睡。”
宋彦哲投了很多份简历都石沉大海,认真思考了几个朋友推荐的项目评估后风险过高,没能谈拢。夜里他轻轻地拥着妻儿,看着他们的睡颜,轻轻抚摸着他们的面颊,最终闭上眼睛沉沉地睡去了。
宋小萌的生日就在半个月后。之前他是也想像孙宝奇那样开一个大大的生日趴,兴致勃勃的请班上的同学来一起庆祝。可是现在他知道爸爸妈妈没有钱了,而他也根本不想再请任何同学了。
孙宝奇可把宋小萌的生日记得牢牢的,当着全班同学地面笑嘻嘻的问:“宋小萌,你上次不是说过生日也要请大家吗,五星级酒店定好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