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谨早上起来,舒昭远就又已经走了。
从小舒谨就很习惯这样的生活,前前后后一共招过三位家政阿姨来家里照顾他。这几天阿姨请假,舒谨就一个人在家,所以他起床后听到楼下有声音第一反应是泡芙又在捣蛋了。
“泡芙!”
舒谨穿着睡衣,睡眼惺忪地下楼,看到客厅的情况却是一怔。
盛星禾背对他坐在地毯上,正在和狗玩。
快凌晨才睡着,舒鲸醒来已经忘记了家里多了个人,这时反应过来就把表情一收,板着个脸往厨房走。
经过盛星禾时,对方转头朝他说了句:“早。”
舒谨没理他,喊了声“泡芙”就继续往厨房走。
他从冰箱拿出牛奶,故意把冰箱的门关得很重让外面的人也能听个清清楚楚,然后再找出杯子,往里面倒牛奶。
直到他把牛奶放进微波炉才发现少了点什么——以往这个时候,泡芙总会吐着舌头围着他的脚边打转,可这次它竟然没有跟着他进来。
这也太不寻常了。
舒谨回到客厅,看见泡芙正乖乖地坐在盛星禾面前,全神贯注地盯着盛星禾,一脸讨好。
泡芙是一条五岁的萨摩耶,全身雪白,非常聪明黏人。
是舒谨的父母还没离婚时,舒谨的妈妈买给他的。
舒谨又叫了两声“泡芙”,这回泡芙终于有了反应,跑到他的面前转了两圈又嗅了嗅,舒谨的手刚在它头上摸了两把,它就又跑回盛星禾那里了。
连狗都变了。
舒谨手边空落落,忍不住眼睛发热。
他一言不发地走过去,一把抢走了盛星禾手中的袋子。
“你别乱给它吃东西!”舒谨吼道,“它还没吃狗粮,不可以先吃零食!”
他站着,盛星禾便抬头看着他。
少年那灰色的眼球里情感全无,更无神采,但另一只眼睛却清澈无比,眼神干净极了。
盛星禾道:“我已经给它喂过狗粮了。”
这下狗围着舒谨转了。
但舒谨并不开心,狗粮在柜子里,盛星禾怎么会找到?他很大声地质问:“你怎么乱翻别人家的东西!有没有礼貌!”
盛星禾被他劈头盖脸地吼也没有生气,只是说:“早上叔叔走的时候交待的,他说想让你多睡一会儿,才让我帮忙喂狗。”
舒谨哑口无言。
只好咬着唇站在那里,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你不用担心,我不是叔叔的私生子,我们没有血缘关系。”盛星禾道,“如果我在这里会让你不舒服,我和你道歉,对不起,等开学时我就会申请住校。”
泡芙开始嗅盛星禾的脸,不停地摇尾巴。
盛星禾躲开,然后伸手轻轻地撸了两把泡芙的毛。
夏日上午的阳光照进来,几根狗毛在空中飞舞。
比舒谨大两岁的少年仿佛自带淡定气场,如山涧清凉的泉,让周遭烦躁不堪的一切都静了下来。
“叮——”
微波炉发出提示音。
舒谨把泡芙的零食袋放到一旁,便转身回了厨房。
他不是没有教养的人,反而一直都很礼貌懂事。
从昨晚见面到刚才大清早的莫名发飙,他很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把咬紧的牙关慢慢地松开,舒谨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
盛星禾做错什么了呢?他只不过是个比较穷的残疾人而已。
母亲之前也很赞成父亲的资助行为,还亲自带上舒谨,去商场里给盛星禾家挑选过年货。遥远的记忆里,上小学的舒谨还在父亲的要求下给盛星禾写过卡片,祝盛星禾考试顺利,成绩更上一层楼。
他不该这样。
盛星禾根本抢不走他的任何东西。
盛星禾没再和泡芙玩,也停止了投喂零食,正要站起来回房间时,舒谨就从厨房出来了。
“你吃早饭了吗?”
舒谨眼睛红红的,头发也很乱。
看得出他尽力才控制自己的声音了,却还是听得出其中的些许颤抖。
盛星禾看着他。
舒谨忽然升上来一股强烈的羞耻感,硬邦邦地说:“要是没吃我给你准备一份,不要就算了。”
盛星禾说:“好,谢谢你。”
舒谨“嗯”了声,转头又走了。
他重新准备了一份牛奶放进微波炉,又从橱柜里找出两只大碗,再从吊柜里拿出燕麦片,哗啦啦地往碗里倒。
看见盛星禾也进来了,他脸上就发热,语速很快:“先说哦,我不会做什么花样,说是早饭就是牛奶泡麦片。阿姨请假了,后天就回来,到时候她做的会好一点。”
说到这里,他又没话找话地说:“你不对麦片过敏吧?”
盛星禾道:“不过敏。”
舒谨没什么意义地补充:“我有个同学对麦子什么的就过敏。”
两人坐在高台前吃完了麦片。
沉默无言。
舒谨放下勺子,听到盛星禾问:“你没吃饱吗?”
舒谨无所谓道:“嗯,中午点外卖。”
这么一来一回,两人倒是不尴尬了。
盛星禾就说:“要不要吃个鸡蛋,我给你煎。”
舒谨看他的目光表示怀疑。
盛星禾便起身打开冰箱,在摆得满当当的鸡蛋盒里找出两个,又问舒谨锅在哪里。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舒谨心想这句话说得还真对,其实他也不是不会煎,只是懒罢了,但盛星禾这个样子看上去明显就会很会的那种。
在舒谨的指点下找到平底锅等,盛星禾一边单手敲蛋,一边说:“这些鸡蛋是昨晚我和叔叔带回来的,是土鸡蛋。”
盛星禾比舒谨高一些,舒谨得凑过去一点才能看见锅,他好奇道:“你家的吗?”
“嗯。”盛星禾道,“外公养了二十多只母鸡,每天都能捡很多。这是最后一批,他去世后,那些鸡都送给了邻居和亲戚。”
舒谨:“……”
他好像不太会安慰人。
等黄灿灿香喷喷的煎蛋摆进盘子,被舒谨吃进肚子里的时候,他才模糊地想起一件事。
舒昭远好像说过,这些年家里的鸡蛋一直都是盛星禾的外公供应的。老人说有来有往,他们为舒家做不了别的什么,就做一点小事,表示他们的谢意。
*
早上舒谨有点低烧。
醒来时觉得喉咙干涩得厉害,想要喝水。他叫了几声盛星禾的名字,没得到回应,就自己起来去找水喝。
套房里空无一人,盛星禾不在。
阳光刺眼,落地窗的窗帘没拉。
舒谨用手挡着眼睛,隐约看见外面浅蓝色的海平面。
卧室里也有这样的落地窗。
舒谨脑海中浮现昨晚关于窗户的一些暧昧片段,嗓子痛得更厉害,自己都觉得他们昨天晚上太过火。
还要在这里待到周一。
这两天他们该不会都用来继续做这种事吧。
舒谨脸颊滚烫地想。
不过,好像除了做这种事,他们也没别的什么可以做了。
几年前,舒谨曾经幻想过离开盛星禾以后他会怎么样。他以为几年后的他肯定早已忘记了对方,会在某个城市像许多年轻人一样开展新的生活,遇到新的人。事实上他在努力地朝这个幻想中的方向走,可重新遇到盛星禾以后,他才明白不是他遇不到合适的人。
这一次要忘记就更难了。
舒谨从冰柜里找到冰水,拧开瓶盖喝下半瓶。
喉咙得到缓解,但头却更晕。
他缓了一会儿,就放下水瓶重新回到了床上。
迷迷糊糊间,舒谨听到房间的电话在响。
没有力气去管,他闭上眼重新入睡,但铃声却响个不停,打电话的人似乎非常有耐心。
舒谨只得翻过身接听了电话。
“还在睡?”
盛星禾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舒谨稍微清醒一点,应了声:“嗯,起来过一次了,反正没什么事,就重新睡着了。你出去了吗?”
“一点工作上的事。”盛星禾说,“给你准备的早饭吃了没有?”
房间的门没关,舒谨往房间外面看。
盛星禾仿佛知道他没吃:“在餐桌上。”
舒谨顺着指示看过去,能只见餐桌上摆着个餐盅。
盛星禾:“凉了。我打电话叫客房重新做一份送过来。”
舒谨说好的。
他们就结束了通话,平淡得像仅仅是认识而已。
舒谨去打开餐盅看了看,但并不想吃,他身上没什么力气,就干脆直接睡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盛星禾的脸出现在他面前,眉头紧锁,从他口中拿出温度计:“38.5度。”
“买点退烧药上来。”男人坐在他身侧,转头对旁边一人道,“再顺便买个退热贴,一会儿我就不过去了,你收尾就好。”
“好的盛先生。”女声说。
舒谨这才发现套房里不止他们两人,盛星禾的助理也在。
他们是结束工作了吗?
还是中途回来的?
她会怎么看待他们的关系?
舒谨的脑子像浆糊一样无法思考。
助理离开后,他想问一问,便开口喊了声“哥”,发现自己的声音很难听。
盛星禾俯身,用嘴唇在他额头上碰了碰,只沉沉应道:“嗯,吃了药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