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孟家欠下五亿三千八百万生灵寿命……”
“所有人死后都要被它们拖进滚滚修罗雾中, 扯断他们四肢肩骨,承受怨灵无穷尽的怒火与业火的炙烤。”
“你听, 他们每一个人都在凄厉的惨叫……”
“欠债还命!”
“还给我们……”
孟成真猛得从梦中惊醒, 听到自己剧烈的喘息声,屋子里静悄悄的, 厚重温暖的驼色窗帘遮住了外面的光线,不知道现在几点。
她伸手摸了下额头,一手心的汗。
又梦到那天恐惧中差点被吞掉的事, 那些红雾, 那些鬼哭狼嚎的东西,就跟血债血偿里红色大字流下来的血痕一样触目惊心。
她不知道,是自己进入了深层恐惧, 让她窥视到了自己血脉中的诅咒。还是单方面只是那枚成了精的石头, 为吞掉灵魂在借火燎原煽动她。
可那个数字, 她牢牢地记住了, 五亿三千八百万……
好像刻在骨子里, 连在梦中都记得死死的, 这个数字到底代表着什么?
她的祖先杀光了五亿人?怎么可能,就算皇帝也做不到, 再说,那个时候的朝代,能有五亿人可杀吗?她很怀疑。
但若不是人, 那是什么?
她一个人坐在卧室昏暗的光线里, 心脏还残留着梦中的听到声音时受惊地“怦怦”声。
以前的时候也会做恶梦, 频率很高,但重生后,天天搂着小孩子睡,梦变得很少,恶梦就更少了。所以她已经习惯他在身边,也喜欢搂着小孩子睡觉的安全感。
说来可笑,她一百多斤的人了,居然还要从一个小孩子,一个婴儿身上来获取内心的安全感,她的感情到底贫瘠到什么程度。
可是今晚,她做恶梦了,而这个梦,总有些不同寻常。
伸手拿起床边柜子上的手机,时间是早上四点多。她轻手轻脚掀开了被子。
同时回头小心冀冀的看了眼,只见他小小的脚正露在外面翘着,在被子里睡着香甜。
不久卧室的房门被关上了,客厅的灯被打开,她随便找了条不知哪次旅行买的小清新大围巾,被她当衣服披在身上,然后就在客厅几个抽屉里翻找。
在最后一个抽屉角落,找到了钥匙。
自从父母去世,她不敢让自己看到伤心物,客厅的东西全换了,父亲的书房和他们的卧室也被孟成真锁起来了,从没有打开过。
这一次……
拿到钥匙,找到书房那一把,她犹豫了下,最后咬牙走过去将钥匙插,进了古铜色的锁孔里。
门打开的时候,一股封尘气息混合着笔墨的气味扑面而来。
伸手将门边的开关按下。
书房还跟父母去世的时候一样,什么都没有变。
父亲一向整洁,他在的时候,书房纤尘不染,东西不但摆放的整整齐齐,就连顺序都是有次序的,任何人都不能乱动。
可是现在,东西虽然还在,可桌子上却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亲人已逝,徒留孤独。
她不敢让自己长久的陷入到回忆与对亲人的思念中。
拉紧了身上温暖的披肩,她走到书房宽大的仿明古的实木书桌前,书桌有六个抽屉,伸手打开一个。
空的。
再打开一个,还是空的。
她将书桌的四个全打开,里面空无一物。
父亲的抽屉里怎么会是空的?
出事后她不敢见亲人的东西,就将书房锁了,所以从来都没有进来看过。
不死心的她又弯腰去拉书桌下面两边的小抽屉。
空的。
另一个,她一拉开,里面有一个很旧的笔记本。
她知道这个笔记本,是父亲经常带在身上写写划划的本子,有些年头了,封面纸质已经发黄。
她将其从抽屉里拿出来。
这是父亲特意留下来给她看的吗?也许父亲在匆匆出门的时候,已经预知到一切,但是他没有任何的反抗。
或者父亲反抗过,但是失败了。
又或许他担心自己对命运的抗拒,会重复大伯惨剧,让她陷入凶险。大伯早年自恃技艺超群,想用改换姓氏与风水来脱离孟家,却没想到导致唯二双子丧命,一个六岁,一个九岁。
为了别人而牺牲自己,这是一向深思熟虑的父亲能做出来的事。
孟成真心头一阵悀动,一股热气涌上双眼。
“说好不哭的,呵呵。”她眼底泛着泪花自嘲道,说着伸手将本子翻开。
里面都是些图案标示,还有一些她看不懂的符号。
父亲孟泽明自幼聪慧,凡事一点即通,上晓天文下知地理这都只是标配,他还精通观星与奇门,有些人研究一生都做不到通之一字,他自小就双门精通,这是孟家人生下来就各自带的天赋。
可到了孟成真一代,她是十窍开了九窍,一窍不通。
她知道这些东西可能是父亲毕生研究的星象与奇门,一个天,一个地,天地乾坤相应,如阴阳两仪,才可以在其中预测一切事物的运行与发展。
可孟成真不爱好这个,这些东西认识她,她却不认识它们。
一个也看不懂,只能不断的往后翻。
看不懂,看不懂,还是看不懂……
慢慢的笔记翻到了后半部分,她有些能看得懂了。
她在其中看到了一个很接近三亿的数字,那个数字被父亲潦草的用笔圈了个圈。
又往后翻,后面夹了些捐款的收据,八十万,四十万,七十五万……
一张张加在一起也有千万以上。
其实父亲并不养家,他虽然是大学老师,但工资不高,根本支撑不起一家人的花销,而他的一些额外灰色收入都捐了,家里一直是靠母亲的收入,日常还有姑姑贴补。
其实姑姑也是,她把自己赚到的钱,所有的都捐了,只留给自己三百万。
看着眼前一张张收据,她心里泛起疑惑,父亲和姑姑为什么要把钱全部捐掉?
那句五亿三千八百万生灵寿命里的生灵……到底什么意思?
她不断的翻着,后面的内容越来越少。
不懂的内容她略过,一直翻最后几页,其中一页只写了一个日期,但是被划掉了,那个日期只和那场车祸相差三天。
她翻到了最后一页,最后一页只写了一个字。
是个大大的还字,还在字上面重重的画无数个圈,显示着父亲写下这个字的时候,心中的不甘。
还?还什么?
她想起她幻境中陷入恐惧的时候,有个声音说的欠债还命?
一直在说还给它们,还给它们?
而父亲和姑姑还有大伯确实一生都在做公益,她看了下父亲的收据内容,捐的目标或项目,大多都是残疾或各种疾病及灾后频死的人。
欠债还命?还有救助频死的捐款收据?
她想的脑仁的疼,也想不清其中逻辑关系和因果关系。
父亲应该知道她根本就看不懂他的笔记,可为什么还要特意留下来?难道指望她有一天开窍吗?那简直比让她活下来还难。
她从小到大都是朽木。
她实在没办法理解太高深的事情,只能从最笨的方面去理解,她看着那些发票,看着那个大大的还,看着那个接近三亿的数字。
这是她唯一看得懂的,也是父亲用笔重点标了出来地方。
她只要按照父亲做的就行吧?
可是,她要捐钱吗?她只有三百多万。
笔记本里的数字却是将近三个亿。
她要怎么用三百万还上三个亿生灵的债?这根本行不通。
如果说还就是还命的话。
救那些快死掉的人,就等于偿还一切,并清掉家族的诅咒。
那这样……
如果她救了三个亿快死掉的人?不就一下子还上了吗?不过,怎么可能呢?她一个人,怎么救得了那么多?穷极一生也无法做到。
不!
等等!
如果以前,这是不可能的,可是现在……
这个世界两年后发生的混乱,还有!
对啊,她自己肯定还不上,所以父亲最后一定预测到了什么,才让她找人。
这个人能帮助自己,这个人才是一切的关键!
而这个人她找到了!
可是,接下来呢?父亲最后只说,他是唯一的转机,却没有说转机在哪里。
两个世界,通道,世界大乱?唯一的转机,她必须要找到的人。
这些都在预示着什么?事情的转机在哪里??她到底要怎么做?
……
孟成真拿着翻开的笔记本,在书房待了很久。
直到初阳爬上了窗棱,阳光照耀在外面树枝的冰雪上面,她才关掉客厅的灯,轻手轻脚走进卧室。
不知什么时候沈墨言已经醒了,并且坐了起来。
松软粉嫩的被子里,露出两个光溜溜肉呼呼的小胳膊,拳头还紧紧的握着,似乎刚睡醒在酝酿的样子。
看到孟成真进来,他朝她看去,远远地粉嫩的小嘴唇一开一合,嗓音稚嫩地对她说了两个字:“喝奶。”
孟成真不知怎么,有点莫名心虚,她柔声地说:“要喝奶奶啊,那我去泡。”
她去厨房烧了开水,泡了瓶奶,里面放了她亲手做得鲜奶饼干,奶泡的很浓稠,有足够的营养和热量。
只是她有点心不在焉。
回到卧室,他还坐在那儿,脖子上挂着银色项圈,一块巴掌大的玉镜正贴在胸口。
孟成真给他套了件小熊衣服,他就捧着奶瓶,专心坐在被子里低头喝着。
看样子是饿了。
她伸手将窗帘拉开,阳光照射进来,外面的天气还不错。
回过头将他连奶瓶一起从床上抱着,朝客厅走去。
边走边下意识低头看他,他在她怀里仍抱着奶瓶心无旁骛地吸着。
孟成真将他放到他的专属座位,电视对面的沙发上,自己没急着回去收拾卧室,反而在他旁边坐下。
沙发上有摇控器,他一边“咕嘟”着奶,一边伸手,用一根手指点了一个键,对面的电视立即打开,里面正在播放早间新闻。
电视目前是他了解这个世界主要的途径了,每天都要看,至于会不会看坏眼晴,都不在孟成真考虑范围内,他连先天瞎掉的眼晴都能修复,近视算什么?
看他喝得津津有味,电视看得眼晴也不眨。
孟成真“咳”了一声,增加了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正好播报里正在播放各地的一些异常现象。
孟成真指着电视问道:“诶?刚才说的那几个地方,也是通道打开时的异象吗?”
“嗯。”他嘴里含着奶嘴,懒得说话,就嗯了一声。
“你说……这些通道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啊?”她迟疑地问。
沈墨言松开奶嘴,从电视机上移开视线,仰头看了她一眼,“通道会扩张,到最后,这个世界的生态会产生变化,你们的身体无法适应改变后的环境,最后,消失,或者毁灭,随你理解。”
说完,他又含住奶嘴一边看电视一边吸。
孟成真:“……”
她知道两年后自己死的那会,世界确实发生了混乱,于是急忙问:“那没有办法挽救吗?就没有什么方法能关闭通道?”
“通道一旦打开,无法关闭,就像烂掉的苹果,腐烂的部分永远不会恢复原状,而且还会继续腐烂。”正好电视里在播报超市的水果,他指着苹果说道。
孟成真:“……”他的语言能力已经这么强了吗?比喻实在,太真实了。
“那就没有任何办法挽救了吗?”
大概看出孟成真急迫的神情,他终于把注意力从电视与奶瓶移开,仰着头看着她,或者观察着她。
一大一小就这么坐在沙发上,一个低头一个仰头。
孟成真最先破功,心虚的移开视线,有一度她想把实情说出来,甚至告诉他,自己重生过,以及父亲的预言,和家族的诅咒,可是临到开口的时候,却话到嘴边,吐不出来。
尽管他经常口中低等世界,垃圾食物挂在嘴边,甚至在他眼里,她以及这个世界的人,都是非常弱的低级生物,随时都可以牺牲掉。
但是他们之间还有层非常薄弱但目前无法忽视的关系,就是自己是在他最脆弱最无助最弱小时时,无私提供帮助的人。
她算是这个世界第一个对他不错的人了。
她知道,正是因为这一点,他在温山酒店的时候,才冒着自己也会死亡的危险,帮她逃脱了必死之地,其实当时她很险,他也同样凶险,两个人都是一线之间死里逃生。
她犹豫,担心他知道一切后,这层本来就薄弱的关系就维持不住了,对他而言,如果一切是交换,都是利益,很可能心中唯一的一点恩情就会烟消云散。
她对他所有的关心和照顾,就只有利用和企图。
一旦变成这样,虽然可能最终会得到他的帮助,可潜意识总觉得一切都会变得糟糕!
她没想好该怎么说,甚至没想好到底说不说,可是如果不说的话,他又能够帮自己吗?
正紧张思索着,他先开口了。
“如果我能回到另一个世界。”他说。
孟成真立即看向他,“回到另一个世界……那回去了,就能挽救一切吗?”她问的时候,脑子里已经在想着全世界多少亿?救了的话,她能不能填上爸爸笔记上的数字,那很可能是她这个孟家最后一代传人要还的数字。
“嗯。”他随意嗯了一声。
“那,那通道关不上的话……”这要怎么挽救呢?
“虽然无法关闭打开的通道,但可以在另一个世界封印,这个世界的通道就不会再扩散了。”
“可是,这么多地方,全国各地都有通道打开。”……能封印过来吗?不会要个十年,二十年吧?那时候她早就化成灰灰了,连渣都找不到的。
沈墨言粉嫩的嘴角一边翘了起来,似笑未笑道:“你们的世界即使毁灭了,在另一个世界,不过损失一个山谷。”
孟成真:“……”话里虽然有傲然地嘲讽语气,可孟成真听的心花怒放,也就是说,只要封印一个山谷,就能救回全世界的人,爸爸让她找这个人,一定是因为这一点,因为这一点全世界,只有他能做到!
“那,你要怎样才能回去?”她终于知道了方法,知道了自己应该努力的方向,立即从沮丧变得精神抖擞,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需要足够的能量。”
“能量?就是那些石头吗?需要要几颗?”
他再次看了她一眼,“九颗才能够彻底改善这具身体,勉强穿过通道。”
九颗!她低头算了算,现在拿到了红、白、黑三颗了,还要六颗,这东西实在太不友好了,每得一颗都要死里逃生的去抢。
她想了半响,一咬牙,找生种还能死里逃生,她们家诅咒是必死无疑,爸爸说过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绝不能再错过了!
只要帮他找到石头,他再修复了通道,那功劳不分一半,肯定也能分自己一点吧,不要求全世界,只有三亿够还自己家族那份就好了。
这时候,她再看向沙发上盯着电视喝奶的小不点,眼神又不一样了。
以前:他可不能死,这可是爸爸要她一定要找到的人。
现在:他可不能死,他就是自己的命!绝对不能出事!
她看着沈墨言,眼晴里晶晶发亮。
沈墨言被她盯得吐了奶嘴,抬头看她,许久才说。
“虽然我可以封印,但我没说,我一定会封印。”
孟成真:“……”
“啊?为什么?”
“封印需要能量,能量是宝贵的,我没有理由为这个世界浪费。”
孟成真正在烦恼怎么能得到界种,下一次通道打开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但她怎么会记这些东西?她只知道会发生,却根本不知道日期和地点,她可只有两年的时间!
结果听到他的话,直接崩溃了。
“什么理由?你要什么理由?你说,只要我能办到!”她从沙发起身,直接蹲地上和他平视,披肩也不知扔到哪儿了,露出了天鹅颈,与半个光滑如瓷的肩膀。
他的嘴角微微翘起,似乎终于听到了他想听的话。
“只要这个世界,有我不想让它消失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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