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味中药
第二天照旧是个雨天,风里携裹了无数水汽,拍在人脸上俨然就是一把把冰刀子。天色更是阴郁到了极致,昏暗无边。
这样的雨天,湿寒尤其严重,严丝合缝,见缝扎针往皮肤里钻,几乎都能渗到骨头缝里。
初羡裹住厚厚的羽绒服,围巾和帽子一起上,全副武装,可惜还是不抗冻。
青陵的冬天历来是严寒煎熬的。
身上这件羽绒服穿了两三年了,洗了几次,早已不顶暖了。不过她没别的选择,只能继续穿。
a大附属第一医院在市区,仁和堂在堰山。一南一北,浪江从中间径直劈开,路程可一点都不近。
初羡转了两趟地铁才到。
仁和堂是青陵顶顶有名的中医馆,传承了好几代,祖上可追溯到明清时期,以针灸推拿和中医骨伤科出名。
暗淡天光下,仁和堂的招牌隐在稀疏雨丝里,是一座古色古香的仿古建筑,一共五层,青砖白瓦,瞧着特有年代感。
周围都是现代化的高楼大厦,这栋古建筑显得格格不入。也正是这样才突出,路人一抬眼就能看到。
初羡站在医馆外踌躇一瞬,提了提书包带子,推门而入。
一脚踏进去,扑鼻而来的中药味儿,和着温热的气流,纠缠人呼吸。应该是从后面药房传出来的,闻一鼻子就觉得满嘴苦涩。
入眼是大堂,陈设有致,深色木地板,平添几分沉静。
两面白墙,一面悬挂仁和堂镶金的大幅匾额,上面刻着已故桥梁大师沈轻寒先生的题词。沈氏狂草,“仁和堂”三个字笔力苍劲,隽永深刻,龙飞凤舞。
匾额边上附有仁和堂详尽的历史,往前可以追溯到明清年间。
一家传承好几百年的中医馆,扑面而来的历史厚重感。
白墙另一面则悬挂医馆医护人员的履历和简介。统一规整严肃的职业照,白大褂神圣肃穆,让人信服。
初羡往墙上扫了两眼,最先看到的是傅青玄老医生的照片,老先生年过八十,精神矍铄,发型一丝不苟,古铜色的脸庞未见半点老态。
傅老杏林泰斗,业界名人,响彻四方。早些年还主持编撰了好几本中医教材。这位出现在学生课本上的业内前辈,学医的就没几个不知道他的。
往下是傅枳实的父亲傅文和和母亲文海澜,医术精湛,同样赫赫有名。接着才是傅枳实本人的履历。洋洋洒洒一大串介绍,初羡只看到最醒目的一行——
【现为仁和堂唯一法定继承人。】
他肩负着家族的生意也难怪分.身乏术,想必也是几经权衡之下才把a大的教学工作给辞掉了。
初羡不免觉得有些可惜,在傅枳实短暂的教书生涯里她居然没上过他的任何一节课。也不知道他上课是什么样子,是幽默风趣的,还是严肃刻板的?
仁和堂初羡是第一次来,四下转了转,毫无头绪。
前台一个小护士眼尖发现了她,及时叫住她:“小姑娘看诊吗?”
她摇摇头,“我找人。”
小护士:“找谁?”
初羡:“傅师兄。”
小护士细细打量初羡一眼,轻声询问:“你是吴老的学生吧?”
“嗯。”
“小傅医生有跟我提过,跟我来吧。”
小护士将初羡带去了一间休息室,柔声告诉她:“小傅医生手头还有病人,你在这里先坐一会儿。”
小姑娘抠抠书包带子,点头说:“好。”
小护士还体贴地给初羡泡了一杯苦荞麦茶,再拿上一碟小零食。
“谢谢。”初羡跟人道谢,抬头看到了小护士的胸牌,姓庄。
休息室隔绝掉了外头的喧闹和那股浓厚的药味儿。没了那股子药味儿,她觉得胃里舒坦多了。
家里有个药罐子,中药她从小闻到大,闻得多了都产生了生理性厌恶。
室内安静,陈设简约,一张原木长桌,两把太妃椅。
长桌临窗,窗台处摆了两盆小叶赤楠,枝叶葱绿,生机蓊郁。
初羡盯着那两盆盆栽看了两眼,觉得有些无聊。
眼前那杯苦荞麦茶水澄黄,杯底颗粒分明。
一次性纸杯,上面印有仁和堂的logo,材质比一般的纸杯要厚上几分,摸上去非常有质感。
她慢慢呷一口茶,苦荞麦清香,入口却略微苦涩。
紧握住杯子,丝丝温热透过杯壁传递到她手心里,身体也跟着渐渐暖和起来。
往青花小碟子瞟了一眼,里面一包脆皮花生,一包瓜子,四五颗大白兔奶茶。
初羡拆了颗奶糖,一瞬间満齿甜腻的奶香,久久萦绕。
她套上耳机,从书包里掏出做了三分之二的卷子。
耳机里单曲回放的是她最近刚喜欢上的一首新歌《繁华之处》。熟悉的旋律倾泻而下,她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
歌一听,她身心放松,到高潮部分不知不觉哼唱起来。
如同一头麋鹿闯进一座花园,
我是一个动物踏进你的眼里,
在热烈的纤柔中闪烁,
在颤摇的山谷中流荡,
繁枝之中出落你,
花雀一样的悄吟,
而我只想抱你抱紧你。
……
“你还挺悠闲?”一道冷峻倦怠的男声横.插进来,徒然打破初羡一人的小世界。
——
初羡被吓到呼吸几乎凝滞,心跳加速,整颗心直接蹦到了嗓子眼,就差没掉出来了。
“师兄……师兄?”舌头打结,话都说不利索。
她猛地抬头,只见年轻的男人推门进来,神容清举,一身笔挺的白大褂神圣又禁欲。
这是初羡第一次看到傅枳实穿白大褂,俨然就是医疗剧的男主角,帅气惹眼,让人移不开目光。
可惜眼下惊吓大于惊艳,她是没那个心思去欣赏傅枳实了。
男人的嘴角噙着一抹淡笑,揶揄的意味明显,“我们小师妹看起来心情不错嘛!”
初羡:“……”
“您……您忙完了?”吓得嘴都秃噜皮了。
“嗯。”他往初羡对面坐下,放下手里的笔记本电脑,言简意赅,“给你说说开题报告。”
直切主题,一点时间都不浪费。
见初羡还站着,又催促一句:“别愣着了,搬把椅子坐过来。”
“哦,好的”初羡忙照做。
两人隔着安全的距离,泾渭分明。
“一堆的毛病。好在你不是我学生,要是我学生早被我扫地出门了。你看看你都写了啥?就这样的开题报告交到院里能过我果断跟你姓。”傅枳实拖动鼠标,调出初羡的开题报告,半点情面都不留,直白的过分。
初羡:“……”
初羡盯着电脑屏幕,猛男粉简直亮瞎她双眼。傅枳实指出一条,她就记一条,回去好逐一修改。
知道傅枳实要求高,可没想到他要求这么高。辛辛苦苦大半个月写出来的开题报告被他批得一无是处。说不难过自然是假的。虽然很不愿意承认,可在学习方面她的天赋确实不够。这样拼命,也不知道结果如何。对于即将到来的工作生涯她就更没有底气了。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初羡的论文格式非常漂亮,严格按照院里的格式要求来,一点错处都挑不出。
偏傅枳实最看重论文的格式要求。在他看来论文内容的好与劣这是你的能力问题,但格式的对与错就是你的态度问题了。只要态度到位,格式修修改改,多看几遍,总能完善。
好在初羡这姑娘态度不错。
也正是因为这点,他留了余地,没把话说得太绝。让他苛责一个态度端正的学生总归是于心不忍。
“吴老师那么严格,你运气不好撞上了他,也算是苦了你了。”男人竟然破天荒地同初羡聊起了别的。
小姑娘微垂着脑袋,慢吞吞地回答:“我的论文原来是李教授带的,后来她生病住院就把我划给了吴老师。”
阴差阳错入了院长师门,也阴差阳错地成为了傅枳实的师妹。
“看来我是半路多出了个师妹。”年轻的男人闻言微微一笑,破有股风流云散的意味。
初羡:“……”
初羡没由来觉得脸红,声若蚊吶,“给师兄您添麻烦了。”
小姑娘把自己的姿态放得这么低,倒是出乎傅枳实意料。他的本意并非想听这些。
想开口说点什么,转念一想还是作罢。这个姑娘不仅胆子小,骨子里应该还有点自卑,在他面前永远怯生生的。
这样的人心思细腻,难免敏感。他说得越多,她就想得越多。
前不久吴院长拜托他带小姑娘的论文,恩师的原话是:“这是一个好孩子,就是需要你多花点心思。”
当时他的脑海里就忍不住浮现出最初的一幕——
小姑娘顶着炎炎烈日,匆忙将那三瓶矿泉水放回移动冰柜,汗流浃背。
除却外在的一切,一个人心底有柔软的部分,这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比起天赋,比起成绩,人品在他这里永远都摆在第一位。
不为其他,光这点这姑娘也确实值得他多花心思。
“好了,今天就先到这里,你回去把要点梳理一遍,不懂的再问我。”男人合了电脑,动作麻利。
初羡童孩后知后觉地认识到她今天不是来要伞的,而是来挨训的。
“今天辛苦师兄了。”她站起来,主动说:“您有时间吗?我请您吃饭吧。”
她的毕业论文,人家这么尽心尽力指导她,她总得有所表示吧。她并非全然不谙人情世故,该有的礼数她还是知道的。
傅枳实摆摆手,丝毫不感兴趣,“犯不着这么客气,吴老师所托,我总得上点心。”
言下之意一切都是因为吴院长,跟你初羡没半毛钱关系。
他说完就欲抱起笔记本电脑走人。
“师兄,我的伞。”初羡及时叫住他。
她一直惦记着那把小黄鸭伞,毕竟这才是自己大老远跑一趟仁和堂的目的所在。
小姑娘不说傅枳实都给忘了,她今天就是专门来要伞的。
“记得还挺牢。”他不禁勾起唇角,温和地笑了笑,“伞在我办公室,我去拿给你。”
傅枳实的办公室就在休息室对面。
初羡没进去,站在走廊上等。
他把伞拿出来,还给她。
这么会儿功夫他已经换下白大褂,穿上了毛呢大衣。
深沉的湛蓝色,双排扣,面料柔软,版型挺括修身,很衬他的身形。天生的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
“走吧,送你回去。”他冲她扬了扬手里的一串车钥匙。
“您下班了?”
“还差十分钟下班,提早开溜,替我保密。”
初羡:“……”
这么多人看着,这要怎么保密?
初羡婉拒:“不敢麻烦您,我坐地铁回去很快的。”
让这位傅师兄开车送她回医院,初羡只觉得惶恐。其实她挺害怕和傅枳实相处的,容易局促不安,总是害怕自己说错话。严格来说她怕跟任何男性说话,只是傅枳实最严重。
“是我让你过来的,要是不把你安全送回去,你在路上万一出点事我都是要担责任的,懂吗?”这人突然严肃起来,语气不容置喙。
初羡:“……”
初羡刚想接话,一个苍老浑厚的男声毫无预兆地灌入耳中,由远及近,渐次逼近,“枳实呢?”
傅枳实一把抓住初羡的胳膊,径直往左手边的一个小门带,“快走,要被抓了!”
初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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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遗憾了,哪怕在别的文里打酱油,沈先生也是离开的。不过在我心里,他和惜颜小姐姐始终都生活在美好的桃花源。
感谢给我砸雷和投营养液的盆友们,笔芯!
《繁华之处》这首歌符合我对温柔所有的想象。太好听了,墙裂推荐你们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