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张屏风,贺士博在门口往里面张望,隐隐约约看见两个人影正相谈甚欢,美中不足的是听不见两人说什么。
宋婉君见她如同看开红尘似的眼神,便觉得她方才那话是藏了些别的意思的:“此话要做怎讲?不说的明白些我恐以为你是在挖苦我。”
贺兆珽怕她误会,连忙解释:“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没有和二小姐你一般的朋友,自小与男人们相处,私塾也鲜有女子入学,多是同男子一道。想来我贺兆珽活了二十多年,猛地发现竟没有一个说得上话的女儿家,不免觉得心里落寞。二小姐不嫌弃我的身份,是个好姑娘。”
“不过与你说说话而已,你既是女儿身,外表怎么装都是假的,怎会没有女儿家的知心人?”
“这……”贺兆珽支吾着,“不瞒你说,少时与邻里家的女娃娃才说上几句话回来就莫名其妙害病……这事……我也找不到说得过去的理由……总之是很邪乎,所以才总与男子往来。”
“可你与我……”宋婉君顿住,为什么偏偏与她说话就无事?
“嗯,与二小姐的话好像就没事。”贺兆珽接上她没说完的话。
宋婉君低下头不看她:“此事当真是邪乎的很。”
“如果可以的话……”贺兆珽小心翼翼的试探道,“二小姐可否多来我府上走动走动……与我说说话也好……或者我也能去二小姐府上邀约……”
她一个女儿家的,越是长大越是不能坦然接受自己必须装作男人,那些以前相处很好的男子都已经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她不能像少时那样毫无顾忌,可她又害怕一个人,她爱热闹,家里空空荡荡的只她一个年轻人,与周遭的人也谈不来,只有这位二小姐,与她相处甚是舒适。
宋婉君有些紧张,说不出的紧张,宽大袖子下面的一双手攥成一个拳头,眼神游离了一番,耳根处通红,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平淡的答应:“有何不可的,想见的时候……便来见吧……”
贺兆珽明媚的笑起来,露出一排雪白的贝齿,眼里好似有清风明月般淡雅风流,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欢喜和满足,看的宋婉君心里小鹿乱撞的同时又暖暖的,她喜欢看贺兆珽笑起来,这比她严肃时要好看太多。
明明她笑起来这样好看,可她却总是让她皱着眉头,第一次相见是恶少鞅缰时,第二次是她在自己府上踌蹴不前,第三次是她找不到自己挤在熙熙攘攘的闹街里,第四次是她去打她最喜爱的锤丸,却一直不能好好享受……
“四月初八那天,三郎有空的话一起去相国寺那边逛逛吧?”宋婉君开口相邀,心里忐忑着,仿佛在做什么心虚的事那样。
贺兆珽脱口而出:“好啊。”
“这回不用去我府上寻我了,就在佛殿内等着,免你来回奔波。”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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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康连着给文相家送了好几次礼,听相府里的人说文相很是喜欢,尤其是夷陵来的特产茶饼,在当地已然卖到了三千两,宋家出手阔绰,一送就是一大盒,往后还送了各州县的稀奇古怪珍玩,文相这才给了个暧昧的答复。
“寿宴那日你们便来吧,人多也热闹些。”
至于所谓的人多是什么意思,他不知道,不过盲猜肯定不能得寸进尺忘了身份,自然不敢过于招摇,宋婉君也是聪明人,不会无端做出风头的事。
回到家后都来不及填肚子,有些按耐不住的欣喜,直叫人将二小姐请出来,恨不得立马将这好事告知女儿。
可宋婉君不在府上,出门去了,至于地方在哪儿,府里没人知道,只说二小姐说了会早些回来,也没有底子逼问出个地方来。
不过宋婉君确实回来的早,在贺府吃了会茶,聊了会有的没的就回来了,听说父亲召见,立马去了父亲常呆着看书的书房。
宋家康心里高兴,嘴角一直笑着,见女儿回来忍不住就说开了:“婉君,好事,好事啊。”
“何事?”宋婉君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春红身为贴身婢女在此刻也不能掺合在主人家私事里面来的,没有跟着宋婉君进书房,而是呆在书房外头等着小姐出来。
宋家康从桌案上拿出一张烫金边的帖子出来:“为父给你争取来了一张能入文相家后院的请帖,到时候你凭着这请帖便可出入文相府后院的流芳园。再过不久便是文相的寿辰,到时候来文相府上祝贺的人何止之多,多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就连今年留在京城的举子们也被送了请帖过去一道祝贺。”
“今年的举子,是说文公子这一年的吗?”
“自然是,好些个已经封了官了,不过都是些芝麻小官,但有的本就是官员家出身的可就不一样了。”
那贺兆珽也会去参加,宋婉君知道父亲这些天可不是所谓的“做生意”去了,虽然木已成舟,但她也还是想说上那么几句:“父亲以后莫要做这些事了,命里本该没有的便不能强求,若是非要逆水行舟,最后也只能覆灭于湍流之上。”
“道理爹都是知道的,爹不过想你能风光些。”宋家康想到自己家的事,当官的贪啊,那些六品七品的小官,娶了自家女儿后仗着自己家底子,没少从他们家捞油水,五品以上的说是帮衬他家的儿郎在官海里摸爬滚打,少不了又是张口闭口要钱,更是把宋家往黑水泥潭里头拉,没有一个真正是可靠有用的。外人看着宋家风光无限,其中的苦楚又有几个人能知晓,嫁的风光又能如何,人打心底还是瞧不起他们行商的,成家的儿女们生活也没别人看的那样光鲜亮丽。
反正到头来是要吃苦,不如嫁个更高的,二姑娘聪明伶俐又生得好看,文家若真是有眼光的就不会因为身份而拒绝与宋家交好。
毕竟私底下官商有哪家是能扯得干净的。
那文鹤莲既没有通房,更是没有妾室,连风月场所都未曾去过,老实本分读书,为人正直一表人才,属实的好儿郎,若女儿嫁他,宋家康最为满意。
宋婉君微乎其微的叹了口气:“女儿知道父亲疼爱,但权势越重的,我们越是不能与他们亲近,若以后成王败寇,苦的只能是我们。朝廷党争水深火热,一朝文氏把握,一朝陆氏得权,我们就是任人宰割的牛羊。”
“以后的事谁能知道,为父想着不帮着你多一些,往后你可如何是好?扬州的老太太虽然会将扬州的生意一道给你,但你终究是个女子,在夫家那边万事还是要听夫君的,为父若没本事,只会让你更加难做。”
宋婉君听着心里酸,这些年父亲给家里的哥哥妹妹们张罗婚事,甚至娘亲那边的亲戚婚事也都是他在包办,宋家一荣具荣,一损具损,父亲每天提心吊胆的,皮面上的事不能垮掉,背地里的更不能被人揪住把柄,为了在文、陆两派夹缝求生,不知道要花多少心血。
“女儿其实不用嫁给什么权贵的,若他真心爱我护我,就是街边的屠户女儿也嫁。”
“胡说八道,你自小含着金汤钥匙长大,作何的糟践自己去受罪。”宋家康有些恼,“去寿宴的时候聪明些,觉着哪个入了眼的跟春红说,她晓得京城里哪些家里是在朝廷里当大官的。管他文党还是陆党,宋家都要选一个的,你满意就行。”
宋婉君撇开他的目光:“到时候我自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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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平以来交到的第一个朋友,还是姑娘家!
贺兆珽脯时吃饭都在笑。
她阿爹贺士博也有一抹谜之微笑挂在嘴边。
贺夫人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了。
“你们爷俩笑什么呢?收都收不住。”
“秘密。”
爷俩异口同声的回道,头一次异口同声。
贺夫人有些心里不痛快了,只拿贺士博开刀:“姓贺的,你说我图你什么?图你家穷还是图你没出息,现在我跟着你过苦日子把嫁妆都花光了你居然还敢背着我有事……”
“你难道不是图我有才图我风流倜傥吗?”
“去你的!真不要脸!”可贺夫人脸却是红红的,有才什么的她不懂,不过相貌堂堂才是重点。
贺兆珽难得的好心情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眼神十分幽怨:“阿爹阿娘真不害臊,都那么大岁数人了还搁这打情骂俏的,欺负我一个孤家寡人。”
“哎呀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
“你羡慕你也去找一个呗。”
贺兆珽:“……”
贺夫人桌子底下狠狠踹了贺士博一脚:“欺负自己孩子有意思吗?”
“嘶……”贺士博弯腰摸自己被踹的腿,看向贺兆珽,“你但凡有我一半的本事,也不至于现在都还一个人,你看你娘,被我套的多牢,你听爹的准没错,爹手把手教你怎么将那宋……哎呀你还踢!”
“真是的,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贺兆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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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