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兆珽回来看了郎中,没大碍,给止了血,家里也还有跌打扭伤的药酒。
阿娘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对宋小姐的好感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阿爹送走郎中后她就坐在椅子上,忍不住发牢骚:“真是够了,尽做些吃亏不讨好的事,就为给那宋家二小姐寻个好郎君,什么事都让我们家三郎做了,白白便宜别人。”
也不能全怪宋家二小姐啦,她也有错,本来就是她自己忘了文鹤莲要上朝的事还把人约出来的,人家也是一片好心为自己着想才那样做,虽说法子不对,但心意她也有切实感受到,只是过了这事她觉得有些累了,想不到撮合一对新人那么难,难怪这年头做媒婆的收钱多,太难了。
叹口气,贺兆珽趴在桌子上,脑袋后面疼死了:“我累了,不管是宋家二小姐也好文鹤莲也好,我都不想管了,爱怎么样怎么样,我再也不想多管闲事,也不想听阿爹瞎说,我就想呆在家里读书。”
“也是……”贺夫人拍拍贺兆珽的后背,似有些忧心,“眼看着文家那孩子也要娶妻了,你的婚事该怎么办啊……”
“能怎么办,我一个人挺好的,我现在想的是能做官拿朝廷的俸禄,然后照顾好阿娘和阿爹,其他的都不在乎。”
“唉,你说,宝贤大师说得将你做男人养,不会真让你一辈子不嫁人吧?”
“不嫁就不嫁呗,反正嫁出去也是给夫家为奴为婢,阿娘你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想来说不定还是件好事。”
“你这孩子……哪能不嫁人的……”
“我现在可是男人啊,哪有男人和男人成亲的。”
“净胡说……”
“哎呀脑袋疼啊,阿娘说了不该说的话,疼……”
“好好好,阿娘说错话了,你别碰你那脑袋。”贺夫人满是无奈,确实以前有过这种奇事,一将这孩子当做女娃娃后立马就染风寒发高烧,看多少郎中都治不好,放在几天后自己又好了。
“阿娘我想一个人待会,您先出去吧。”贺兆珽打着马虎眼催促人快点出去,每每提到婚事她就莫名的烦躁,她心情能好吗,以后一起同窗的个个有娇妻稚子,就她孤家寡人一个,想想都能哭出来。
“这孩子……”贺夫人小声嘀咕着,但还是出了门将房门关好。
总算只有她一个人了,这两天一直要为文鹤莲与宋婉君的事绞尽脑汁,她都没功夫想着自己的正事,买了今年科举考试题的好几个不同考生的拓本回来研读,都是她看好的举子,科举不易,她不敢太放松,还是要花些时间在读书上,必要的时候也学学现下流行的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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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婉君在府上一直是那天从西子园回来的模样,表情冷冷的,和谁也说不上几句话,宋家康这些日子也当真忙碌,谁都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他也没能注意到女儿的不对劲,每□□时一过就出门。
她是拉不下那个脸,主动去贺府道歉什么的实在做不到,可那日的事情又堵在她心里,她要怎么跟人家说才好?
春红看着小姐来来回回都走好几十遍了,完全不明白小姐在想什么,小姐也不说,倒是一直跟她说些府里的其他事:“近日老爷总要从府里带出好些珍品出门去呢,说是拜访很重要的贵人。”
宋婉君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没能听进去春红的话。
“再不久就是文相的寿辰了,到时候老爷送什么贺礼呢?那天文府要来好多人呢,个个都是达官显贵。”
宋婉君不搭理,她还继续说。
“不过今年的寿辰上,与文公子一道考中的举子也会来呢,到时候指不定多少人在里面做媒,咱家老爷也是有本事能进得了文家的门,老爷和文相的交情也还不错的样子。”
春红无奈的叹气,这二小姐是个聪明人,听说过不少她在扬州的事,跟着老太太在扬州跑生意,做的不比京城这边差,二小姐更是包揽了扬州生意上大大小小的事,老太太很早就退在了幕后,一切大事小事都由二小姐操办,井井有条的。可这样一个聪明人到了嫁人的事上也不免迟钝了些。
就连她一个笨丫头都能看出来老爷是在外面为二小姐疏通关系去了,宋家是商贾出身的,按理来说不能进去重臣家的后院里和一干达官贵人共饮说笑,老爷这回破财为的就是求的在文府后院子里能有个坐席,到时候全凭二小姐她自己的本事。
可她现在看来老爷可能是花的银子都打了水漂了,二小姐绝对不会按照老爷想的那样来,有时候她也不明白二小姐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猜也猜不出半分。
终于宋婉君说了一句话:“春红,我平日里为人很是刻薄吗?”
春红摇摇头:“二小姐可体贴了,怎会待人刻薄的。”
“如此便好。”宋婉君喃喃道,“是时候去她府上拜访了……”
“二小姐?”
“备上马车,我们去一趟城西。”
“去城西?去城西做什么?”春红失声问道,小姐说走就要走,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出来就出了门。
宋婉君没说是去干什么,也没说是去城西的哪儿,只是知会一声便出了房门,春红又是艰苦追着,两人上了马车,一路上都沉默不语的,其实春红有一处是说错了的,小姐要是沉默不语起来,表情是十分冷淡且严苛的,虽然她不觉得小姐真的是这样的人。
马车在贺府停了下来,春红还没来得及发出疑惑就被宋婉君叫去传话。贺府也不小,不过没什么下人,但她也不好意思这样进去,只好命丫鬟先去只会一声。
听到宋婉君来府上找贺兆珽的是贺士博,他瞬间来了精神,再三确定:“真是来找我们家兆珽的?”
“还能有假的不成。”
“哈哈哈,她在院子里那棵槐树下边读书呢,那儿没什么人,你们直接去那儿找她,不用在意我们这边。”贺士博表现的十分积极,还给人指明了方向,等人一来他就负责把自家那婆娘支开就可以了,傍上宋家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知道了。”春红跑回去,她不太喜欢贺家这个当家的,有些殷勤过头,总感觉有所图谋似的。
“人就在后院里头,小姐跟我来。”春红招呼着宋婉君,往院子里领。
宋婉君进屋,里头冷冷清清的,但宅院又不像是几个人住的小屋,于是问道:“为何贺家一个下人都没有?”
“因为穷啊,”春红毫不客气道,“贺家以前也算临翊府有头有脸的,祖上一直是朝廷命官,可到了近几代的家主都不行,这一代的家主连进士都考不上,家里又没个收入的,哪还有钱雇佣人。”
“是吗。”宋婉君说道。
说的千真万确,家里最后一个伴书童都给辞退了,贺兆珽不得不独自一个人坐在大槐树下读书,以往的话还可以叫下人帮她将她吊起来,她这样读书都习惯了。
家里没下人就直接导致宋婉君毫无征兆出现在她眼前时,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惊的连话也说不出,痴傻着呆住。
“我们来已经只会过你父亲了。”她们这也算远处的邻居串门,不至于还要带着拜贴过来吧?宋婉君迟疑想着。
贺兆珽回过神来,手里还拿着文鹤莲的考试拓本,连身上的灰都来不及拍干净就赶到宋婉君跟前:“是二小姐啊,来我府上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我……”宋婉君看了看她一眼,没有包扎的痕迹,但心里还是有些底气不足,“来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
“我的伤?”贺兆珽下意识的摸摸后脑勺,“已经无碍了,为这么一件小事麻烦二小姐跑一趟,我心里也怪不好意思的。”
宋婉君从袖口掏出那个白色小瓷瓶递给她:“前几日都没能来探望你,这个算作赔礼,这是朱大夫亲自配置的伤药,效果很好,你且用着吧。”
“啊?”想不到这二小姐竟是专程为她送药来的,实在是有心了,她接过药瓶有些感激,“多谢二小姐好意。”
宋婉君浅浅笑了笑,看见她手里拿的拓本:“三郎这般刻苦,想必他日定能高中。”
贺兆珽摆摆手:“话还不敢说那么满呢,谁知道从各地来的解元有多厉害,指不定比得过我的人多了去了。二小姐是客,我给二小姐泡壶茶去,你先去客厅坐着等我小会。”
说完急匆匆都去厨房张罗,让客人一直站着有失了礼仪。
宋婉君也照着她说的回到客厅,贺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客厅的位置和自己家里也差不多,带着春红去客厅等着,当真是一个人没有,能在京城有独门独户的宅院,以前定也是风光无限的,如今变成这副模样,她不免有些惋惜:“春红,你知道多少有关贺家的事,说来听听吧。”
趁着等待的这一时刻,她想多听听贺家的事。
“二小姐……”春红总觉得二小姐很奇怪,明明一副谁也亲近不得的孤傲性子,却总是为贺家老三流露出各种小女儿家才有的心绪,更是想要与对方交好的心思摆明了都写在脸上。
“怎么了?”
春红将话咽进去,改口道:“没什么,要说贺家的话,那可得从贺家祖上说起,那得是元庆五年的时候了。他们家祖上不住在京城,而是苏州的一个农耕家庭,后来去京城参军,因着一身的怪异力气被选进了禁军当中,然后那年又有很多地方起叛乱,贺家人骁勇善战立下很多战功,凭着杀敌的骁勇一路升迁,为三代皇帝守着戍边要塞,可到了宝嘉十二年的时候……”
贺家的事过于传奇了些,住在京城的人大多知道他们家的事,战乱那年也是贺家人守住了临翊府,过了护城河的几百里,那时候蛮族从北直往南,一路打到了临翊府,城中百姓顿觉得大难临头,是贺家人拼死守住了,帮助临翊府渡过了难关,可惜新一任皇帝登基,却大大削减了贺家的军权,自此贺家就像是走了滑坡路一样一跌再跌,军将世家也逐渐往文官上靠,可也在官场上遭人排挤,还听说前几任家主之所以考不上,多是朝中有人故意不给录用。
许是发生了什么背地里的事,贺家当年得罪过什么人,因此没落到如此田地,也就身家能拿来做资本,嫁出去的两个女儿有一个还是给人做的妾。
宋婉君听了个大致,这间老宅里瞬间有了鲜活的气息,想不到为国为民的贺家人最后竟落得了这番模样,太平盛世下埋着的却是这样的忠骨义士,为国打拼几十年,最后却因为嫌隙而被抛弃,是朝廷对不起贺家,贺家后人却还要做官,继续为朝廷效力。
适逢贺兆珽端着泡好的茶水进来,放在她手边:“家里没什么上好的茶叶招待,还要委屈小姐你一些了。”
看她这张清秀又无比真挚的脸,宋婉君心里泛滥的惋惜之情流露出来,以后她科举还不知道会遭受什么人的诘难,往后的路越发不好走,官海里有人想要致贺家于死地,这样艰难的家境下,贺家恐怕就要消失在临翊的欢声笑语中。
“这说的什么话,既是主人家亲手泡的,客人哪能有委屈的份?未免太不识抬举了些。”宋婉君将茶碗端起,转了两圈小饮一口。
贺兆珽笑着坐在她右边的位置上:“二小姐真是个好姑娘啊。”
这会同这位二小姐聊天她一点不想刻意聊文鹤莲的事借机做媒说好话了,她想就这样轻轻松松的,将二小姐当做自己的朋友,她很少有女儿家的朋友,宋婉君是第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