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说:“我好看吗?”
她面上无波,心中却久久回味着他这个笑容。她心中很诧异,怎么会有人能笑的这样可爱呢?他是这样的,笑容会将他五官的优点明显放大,因为牙齿和嘴生的好,很适合笑,可以活泼可以勾人。
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她实话实说:“好看。”
拓拔叡目光湿润润的,仿佛被水汽熏蒸过。他眼神出奇地明亮,声音柔软而沙哑,像是流水洗过:“你一定在哄我。我许久没照镜子了,不过我知道最近瘦了不少,估计脸也跟骷髅差不多了。”
他像孩子一般,语气带着隐约的依恋,又有点不安的试探,小心翼翼,生怕遭到拒绝。
她面色凝重说:“没有,不至于那样的。”
拓拔叡目光有些哀伤地说:“真的吗?”
冯凭说:“真的。”
拓拔叡说:“我要是变丑了,你该更加厌弃我了。”
冯凭犹豫了一下,起身去,从梳头的台子上,拿了一面小圆镜来。透过镜子凝视了一眼自己的脸,她转身,走回床边上对拓拔叡说:“皇上不信,可以自己照一照看。”
她将镜子比给他。
拓拔叡手撑着床沿,艰难用力地坐了起来。他伸出一只手,需要搀扶。
冯凭一只手扶住他,一只手举着镜子。拓拔叡对着镜,看到自己的脸。那张脸苍白瘦削,瘦的颧骨突出,眉毛和嘴唇的形状越发锋利。唯独两只眼睛好像奇异的璨亮,闪烁着激切的光芒,诉说着强烈无比的求生*。
他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停滞。
半晌,他失望地叹道:“朕真的丑了。朕怎么变成这样了,自己都要认不出了。”
冯凭说:“皇上是很久没照镜子了才会觉得陌生,其实还好的。”
拓拔叡道:“算了,拿回去吧。”
冯凭道:“皇上是头发没梳好,所以显得憔悴,我给皇上梳梳头吧。”
拓拔叡虚弱笑道:“你还肯替我梳头。”
冯凭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地取了梳子来,推他肩膀坐正,跪在他身后,给他梳理头发。
他头发很长,掉的很厉害,梳子梳下去,掉的大片大片的。她假装没有看见,只是将掉下来的头发卷起,放在手边的矮案上。
拓拔叡说:“朕真想一辈子都能这样,跟你在一起。你记不记得,你刚到我身边的时候,那会咱们多好。那会你对我是真心的。”
他像是自言自语,她像是一只沉默的蝴蝶。话语从黑暗中浮起,没有得到一丝回响,又寂静地落入虚空。
梳好头,她又取来自己的妆奁和粉盒,替他描了眉,抹了口脂,脸上涂了一层薄粉。他的脸在镜中又焕发了艳艳容光,恍惚又回到了意气风发的少年时候。
他终于笑了,像一朵开放的花,心满意足,将自己最光辉璀璨的模样等待她欣赏。
她捧着他的脸,久久注视。
那一瞬间她几乎产生幻觉。时光停留在这短暂一刻,爱或恨统统消失,他是男人,她是女人。他们需要的仅仅是拥抱彼此,痛痛快快地爱一场。
她闭上眼,搂住他的肩膀,四肢一下子瘫软了,浑身忽然失去了力气。
拓拔叡心跳隆隆的,思考着她这一举动的意义。许久,他握着她胳膊的手紧了紧,哑声道:“**来。”
冯凭摇着头,声音艰难拒绝道:“不要了,不要。”
拓拔叡坚持道:“上来。”
冯凭心有些颤抖,身体因为紧张而崩的紧紧的。她弯下腰,除了鞋,又脱了外面衣裳,只穿着小衣,揭开被,将身体放进去,和他并排躺了。熟悉的体温贴着她肩膀,她感觉到了他里面的胳膊和腿。
拓拔叡转过身来,一只手搂住了她的腰,一只手抚着她头,脸凑过来。他的眼睛在不到两寸的距离中和她对视了,通过彼此的瞳仁镜像,能看到自己的脸。
拓拔叡轻触着她头上的伤。
“疼吗?”
冯凭回答道:“脑子都快要撕裂开了。”
拓拔叡自知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得到的也是不客气的回答。他放弃了再同她对话的打算,翻身压住她,嘴唇吻住了她的唇。
他太重了,即使瘦了很多,但还是非常沉。她被压的胸中一气喘,嘴就情不自禁地张开。笑音是被人压迫后的身体本能,习惯性地发出来,却在拓拔叡心中点燃了希望。他顺势索取她的吻。
她嘴唇有点干,因为连续好几日没有休息,没有吃东西,状态不太好,知觉是麻木的。他的皮肤也很冰凉,唇间有点苦药味。
这个吻的滋味,对彼此来说,都有点如同嚼蜡了。
比不上以往的任何一次,但是互相却都小心翼翼,久久地亲吻着对方,慢慢地品尝着。好像在吃着一道味道苦涩的,有些难以尽兴的小点心,因那苦涩的里头,隐隐能咂摸出一点绝无仅有的甘甜。需得要一点点尝,慢慢品。
拓拔叡闭着眼睛,咬着她嘴唇,听到她口中发出声音:“不要死……”
她呓语道:“你死了我怎么办,不要留下我一个人。我好害怕啊,我好害怕一个人……不要丢下我。我好孤单啊……你要把我孤单一人,丢给一群虎狼吗……不要死,你不能这样对我。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死了我也活不成了。你要是有一点良心,就不该这样对我,我恨你,你死了,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的,我会恨你一辈子。”
拓拔叡枕着她的怀间:“恨我一辈子吧,恨比爱更刻骨,更持久。我愿意被你恨。恨我,永远不要原谅我。”
第162章 举动
李惠走了,李芬陷入了恐惧和焦虑。
她没有帮助李惠从刘夙手中得到遗诏,但是她知道,父亲是不会就此罢休的。
现在朝中事是父亲在主掌,他想要篡改遗诏,其实轻而易举。搞定刘夙实际并不是难事,父亲可以做到。
但这不是好事。
父亲这样做,会给李家全家招来杀身之祸的。
杀了皇后,父亲一人揽政?
不,不,皇上安排四位大臣一同辅政,父亲却想独揽大权,这等于是将其他三位大臣都得罪了。
不但会得罪拓拔宗室,还会得罪朝中众臣。
皇后和皇上一向恩爱,从未有任何过错,深得朝臣们的支持,父亲却想废掉她?
父亲知不知道他这样做,是在跟拓拔氏甚至整个朝廷为敌。他一旦做出这种事,就是公然站在了整个朝堂的对立面。就算他能通过巧妙的方法,占得先机,取得暂时的胜利,然而已经失去了合法的立场,必定会沦为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什么英雄好汉,一旦落到这个地步,那就离死不远了。而且绝不可能有好死,必定祸殃全族,死无葬身之地。
父亲疯了吗!
他以为他只要控制拓拔泓,就可以控制一切了吗?
这太可笑了,太荒唐了。
当初宗爱也控制了皇帝,然而宗爱控制了一切吗?不还是被人杀了。
父亲大概觉得,他是未来皇帝的舅舅,和宗爱那样的阉人是不一样的。可实质上,真的有什么差别吗?没有共同利益者支持,哪怕是皇帝也只能做傀儡,何况你一个皇帝的舅舅?她在心中盘算着,朝中有多少人会支持李惠,有把握的寥寥无几。他真这样做,连拓拔泓都会对他失望。这分明是自绝生路。
父亲分明走火入魔了。
李惠给皇上下毒,这是诛九族的大罪,一旦被人揭发出来,她只有死一条路。李惠意图揽权,来日失败,她也会被连累,就算下毒的事不出,她还是难逃一死。
家族家族,同根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然而非到了关键时刻,自己的命更要紧。她的成长,婚姻,皆被家族所操纵,她是绝不要糊里糊涂地被家族连累送命的。
一个念头在她脑中成型。
她是个一向温顺本分的人,从来不敢违拗任何父亲的要求。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有这样刚强的狠心。
然而这个决定做的如此容易,她甚至没有感到太多内心的挣扎。
对,只能这样做,只有这样,她才可能活命。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一线生机,错过了再想挽回就不可能了。
没有别的办法。
李芬做了决定,便匆匆赶去皇后宫中。
那是个雨夜,宫殿外面下着很大的雨。她没有让宦官陪同,也没撑伞,而是冒着倾盆大雨,淋着雨去的。
她一边走,一边开始酝酿情绪,准备大哭。情绪很到位,到达皇后宫外面时,她已经哭的肝肠寸断,分不清脸上去雨水还是眼泪了。小太监看到她浑身*的,非常惊恐,撑着伞跑出来迎接:“这么大的雨,娘娘怎么不让人陪同,也不撑伞啊,别把身子淋坏了。”
李芬仿佛没有听见太监的话,只是眼含着泪,悲痛而坚定地说:“我要见皇后,让我见皇后。有事禀报。”
冯凭坐在榻上接见她,李芬浑身湿透地走进殿中,在皇后榻前跪下:“妾犯了大罪,请皇后娘娘处置。”
她一路行来,在宫殿的地衣上留下了一串脏污的水迹。皇后看到她的举动非常,预感到发生了什么大事,道:“有话起来说吧,为何深夜来见我呢。”
李芬伏地痛哭道:“妾有罪,万死难赎,妾不敢起来。”
冯凭道:“你有什么罪?”
李芬道:“妾当初让人送到皇上手中的食物,里头掺了致命的□□。”
冯凭脸一瞬间变的惨白。她站起身大怒道:“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这做的是什么罪吗?你这是谋弑君王!你竟然还敢跑过来在我面前不打自招,我看你是活腻味了。”
她变脸变的如此之快。从先前面无表情的淡漠到突然奋起,勃然大怒,那神态几乎可怕。
李芬痛哭道:“妾自知有罪,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不敢为自己开脱。今日求见皇后,只是为了太子,为了拓拔家的江山社稷。妾有密要告,事关皇上和社稷安危,请娘娘务必相信。昨夜我父亲到了宫中,因皇上召中书入宫,立遗诏之事。妾担忧他有所图谋,唯恐他铸下大错,祸及全族,冒死前来向皇后禀名,请皇后务必有所防范。”
冯凭目视着她,表情又冷淡了下来。她坐回榻上,冷冷睥睨着她:“你给皇上的食物中下毒,却又反过来揭发自己的父亲意图不轨。你不觉得你这话漏洞百出吗?不忠不孝之人,本宫为什么要信你。”
李芬哭道:“妾若是知道那食物有毒,妾再有天大的胆子,也万万不敢送给皇上吃的。妾识人不明,充作了他人的帮凶,妾愿意领罪,由皇后处置。”
冯凭只听这几句,就什么都明白了。她冷声道:“那□□便是李惠让人下的吧?利用你身边的人,借你的手谋害皇上。到现在你还想替他隐瞒。”
李芬悲痛道:“父亲他只是一时糊涂,所有的罪过,妾愿一人承担。”
先前拓拔叡吃过李芬送过来的食物,吃了病情加剧,她心里就隐隐约约怀疑过。不过因为没查验出问题,所以只当是食物本身难以克化。她也感到肚子有点不舒服,后来便没再吃了,只是没想到这一切怀疑都是真的。李惠竟然真有这么大的胆量,敢谋帝弑君。
皇上还没死,这位国舅爷已经开始蠢蠢欲动。她原来还指望着来日能和睦相处,一同辅佐太子,而今看来是不可能了。
李惠已经做好了准备,等拓拔叡一死,最迟拓拔泓登基,就会对付她、对付冯家。
冯凭并不怕李惠。
连他的亲生女儿都不信他的计划能成事,连夜跑来告密,可见他败局已定。拓拔叡也不可能完全不知道李惠的心思。她怕的不是李惠,她怕的是拓拔叡死后,局面无法控制。太子尚小,杀了李惠容易,可李惠死了,权力落不到自己手中,只会导致更大的乱局。
再发生类似当年宗爱和南安王的事情,这才是最值得她担心的。
朝中存在着远比李惠可怕的多的敌人。李惠再怎样恨她,都是拓拔泓的亲舅舅,和她一样,都是要支持拓拔泓的。而皇帝一死,太子年幼,有多少人想学宗爱呢,又有多少人觊觎着那个空荡荡的皇位。这么多危险摆在眼前,李惠的危险与之相比不过九牛一毛。
但李惠一定要和她你死我活,由不得她再退避了。
冯凭看向李芬:“你想承担,你承担的起吗?你不用着急替人认罪,你自然有罪。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谋害皇上,而今害怕了又来装无辜。”
她叫来杨信,命他带人去李芬所住的宫中,将犯事的宫女带来。
那宫女叫王薇,也是个精明的。察觉到李芬去见了皇后,预感到可能会出事,所以正通过宣华门的太监,偷偷往宫外送信,结果半路被杨信等人抓了个正着。人证物证,连同与之勾结的小太监一起带了回来。
李芬跪在殿外,冯凭让杨信代为审问王薇。杨信颇有办法,那宫女先还抵死不认,被杨信一通刑讯,一夜过后全招了,供认的内容和李芬所言的大体一致。杨信初步判断,这件事李芬的确是先前不知情的,他将得出的结果告知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