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风和日丽天, 苏阮终于是将陆朝宗拉了出来打捶丸。
马车辘辘行驶在郊园小路上, 苏阮伸手撩开马车帘子瞧了瞧, 神色困惑的扭头看向正靠在马车壁上把玩着角球的陆朝宗。
“摄政王府里头不是有打捶丸的地儿的吗?怎么偏要出来?”
“如此好天, 出来走走也好。”陆朝宗将手里的角球递给苏阮。
苏阮伸手接过那角球拿在手里把玩。这角球以角骨而制, 打磨的光滑圆润, 击打时不易破碎。
捏着手里的角球,苏阮反身趴到马车窗子处,却是突然瞧见了那乌央乌央站立在不远处一块空地上的朝中大臣。
猛地一下将马车帘子放下来, 苏阮瞪着一双眼看向陆朝宗。“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人?”
“人多,才好玩嘛。”陆朝宗慢条斯理的说罢话,马车便缓慢停了下来。苏阮蹙眉盯着陆朝宗瞧, 突然觉得今日出来打捶丸怕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主子, 到了。”马车外传来刑修炜清晰的轻唤声。
陆朝宗牵着苏阮的手,将人带出马车。
苏阮提着裙裾踩马凳下车, 一抬眸便瞧见了面前齐齐朝着陆朝宗伏跪叩首的数几十位朝中大臣。
陆朝宗拢袖而立, 声音威仪道:“今日天色甚好, 褚位忙于朝中事务, 日日憔悴, 本王实在不忍。现下难得有幸,与诸位共打捶丸。”
一番客气话说完, 陆朝宗伸手拿过刑修炜递来击丸的捶棒捏在手里,试了试手感。
那捶棒轻挥, 发出清晰的破风声, 站在最前面的大臣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但是那双脚却站在原处不敢乱动。
“武国侯这是怎么了?”陆朝宗将手里的捶棒搭在那身穿朝服的武国侯的肩膀上,姿态肆意。
武国侯朝着陆朝宗拱手,“老臣年迈,此等打捶丸实在是不适宜老臣这把老骨头了。”
“武国侯过谦。”陆朝宗慢条斯理的收好自己手里的捶棒,一双眼暗眯起道:“听说武国侯昨晚上还用了三碗饭,瞧着哪里有年迈之相,简直是廉颇在世呀。”
听到陆朝宗的话,武国侯暗暗往后退了一步,面上神色微沉,心中震惊。
这陆朝宗的爪牙竟然都已经伸到了他的武国侯府之中,连他用了几碗饭都一清二楚。看来他这武国侯府是时候要好好整顿整顿了。
“来,将武国侯的捶棒拿上来。”陆朝宗轻笑着开口。
一旁有侍卫将武国侯的捶棒呈上来,陆朝宗把其递给武国侯,然后笑着开口道:“今日难得有兴致,武国侯不若与本王比试一场如何?”
“老臣不敢。”武国侯拱手下跪,并不接陆朝宗手里的捶棒。
陆朝宗沉下脸来,猛地一下将手里的捶棒扔在地上,大袖一甩道:“武国侯这是不给本王颜面了。”
武国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老臣,老臣……”
“算了吧。”苏阮站在一旁,伸手搭上陆朝宗的臂弯,柔声开口道:“今日说好是来打捶丸的,你做什么发脾气。”
陆朝宗垂眸瞧了苏阮一眼,然后缓和了几分情绪道:“让王妃受惊了。”
“我受什么惊呀,受惊的该是武国侯才是,你瞧瞧,这被你吓的,都要遗溺了吧。”
苏阮说话时的声音软绵绵的透着一股娇柔气,但是说出的话却不那么好听。明面上是在帮着武国侯,字里行间的意思却是在嘲笑武国侯两朝元老,却被陆朝宗的几句话吓得连个屁都不敢放。
站在武国侯身后的官员们面色有些不大好,他们自然是听出了苏阮话中的意思的。
其实原本苏阮是不记得这什么什么侯的,但是自上次云州城一案后,苏阮却将这人记下了。郑家是宋陵城四大世家之一,朝中有半数官员皆是郑家人,此次云州城落马官员内,大数也是郑家人。
所以说,这贪银朝向,怕是都落进了这腐败根源,武国侯的手里。
“既然武国侯不敢与王爷比,那不若便与本王妃比吧。我一介女子,武国侯不会也怕吧。”
苏阮挑着眉尾,手里的绣帕搭在陆朝宗的手背上轻磨,被陆朝宗反手捏在了掌心里。
武国侯跪在地上,依旧不说话。陆朝宗轻蔑的勾起唇角,这个老狐狸。
“今日既然是比试,那自然是有彩头的。”陆朝宗微微俯身看向伏跪在自己面前的武国侯,“只要武国侯胜了,本王便允武国侯一件事。”
听到陆朝宗的话,那武国侯身子突然一震,然后毕恭毕敬的拾起地上的捶棒道:“老臣,恭敬不如从命。”
陆朝宗斜勾起唇角,转头看向苏阮道:“王妃,可会玩捶丸?”
“不会呢,你教人家嘛。不然人家今日若是输给了武国侯,那多没面子。”苏阮心里头知道,这厮今日的目标怕就是这武国侯了,只是这武国侯又是怎么惹到这人了?
扯着陆朝宗的大袖,苏阮仰头瞧着他,说话都憋着气,那嗓音软绵绵的飘到一众官员的耳朵里,都酥了半边身子。
陆朝宗瞧了苏阮一眼,捏着她的手微用了用力。苏阮偏头,轻翘了翘唇角,让这厮瞒着自个儿带这么多扰兴的人出来。
见苏阮安分了,陆朝宗看向武国侯,面色不耐道:“大筹二十,中筹十五,小筹一十。不知武国侯想如何定?”
武国侯从地上起身,捧着手里的捶棒道:“老臣以为,打满二十筹为胜即可。”
“可以。”陆朝宗轻挑眉,将手里的捶棒递给苏阮,然后牵着人往一旁去。
武国侯毕恭毕敬的跟在两人身后,目光落到苏阮身上。
今日的苏阮为了打捶丸时方便些,特意穿了窄袖窄腰的裙衫,纤细的杨柳腰肢被素带勾勒出来,走动时裙裾轻晃,漆发微漾,有暗香浮动。
都言这摄政王府美艳若那狐仙娘娘,今日一观果然艳媚至此。俗话说美色误人,这陆朝宗日日腻在温柔乡里头,时日怕是也无多了。
武国侯微站直了身子,上覆褶皱老茧的手紧握住手里的捶棒。
一旁,陆朝宗牵着苏阮站定在一彩色旗儿边,然后单手揽住她的腰肢道:“捶丸有八巧。所谓卧棒斜插花,沿尾斜插花,后橛掀过前,前橛翻过后,背身正棒,两肩基儿,雁点头,背身倒卷帘。”
“哎呀,你说的什么呀,我都听不懂,反正不就是将球打到洞里头去嘛。”苏阮斜睨了陆朝宗一眼,然后猛地一下挥杆。
苏阮多年未玩这捶丸,手里一脱,那捶棒就飞了出去,正正好好的砸在后头那低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武国侯身上。
“哎呦。”武国侯往后一退,身旁有官员上前慌忙将其扶住。
“侯爷,无事吧?”
“侯爷当心……”
蜂拥而至的官员将武国侯围在正中,武国侯朝着众人摆了摆手,目光微沉。
捂着自己被打红的脑门,武国侯抬头看了一眼缩在陆朝宗身后的苏阮。
“武国侯,本王妃不是有意的,你无事吧?”苏阮捂着嘴,一脸担忧的看向那武国侯,柳媚眼轻眨,鸦羽色的睫毛颤巍巍的就像被轻风浮动的柳絮。
“无碍无碍,是老臣磕了王妃的捶棒。”武国侯上前,将那捶棒递给苏阮。
苏阮伸手接过,不着痕迹的看了陆朝宗一眼。
陆朝宗偏头,搭住苏阮握着捶棒的手,然后俯身道:“捶丸可收放心,养血脉,阿阮还是要好好学呀。”
“那你教我呗。”苏阮甩了甩手里的捶棒,那些围站在后头的官员立时躬身往后退了许多步,生恐下一刻苏阮手里的捶棒砸到的就是他们的脑袋了。
“脚开叉,肩膀放松,抬起来,挥……”一步一步的教着苏阮,陆朝宗极其有耐心。
苏阮一捶下去,那捶丸咕噜噜的也不知道滚到了何处,有小太监急匆匆的随着去,陆朝宗牵着苏阮的手转头瞧向身后的武国侯道:“武国侯,该你了。”
“是。”武国侯应声,顶着脑袋上的红印上前打捶丸。
武国侯老当益壮,小小捶丸自然不在话下,而且他求胜心切,比起苏阮这种闲暇之余玩乐的心态自然不同。
“武国侯,你也不让让我。”苏阮靠在陆朝宗的臂弯上,手里的捶棒晃晃悠悠的打着圈。
武国侯朝着苏阮拱手,“王妃球技精湛,老臣实在惭愧。”
苏阮瞧了一眼那只剩余一筹便能获胜的武国侯,冷哼一声。这武国侯记住了刚才自个儿嘲弄他的话,现下是在膈应自个儿呢。
苏阮抛下手里的捶棒,气呼呼的看向陆朝宗道:“不玩了。”
“阿阮,你若是不玩,那武国侯可是要胜了。”陆朝宗轻笑道:“武国侯若是胜了,本王便要割地赔款送美人了。”
陆朝宗说的嚣张,这只有帝王才会言说的话被他信口拈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苏阮把手里的捶棒塞给陆朝宗,扯着他的大袖道:“那你帮我打一捶吧。”
陆朝宗掂了掂手里的捶棒看向面色陡然就紧张了起来的武国侯,勾唇浅笑道:“这可对武国侯不公呀。”
“有什么不公的。他一个老家伙,我一个小家伙,你一个……唔,不老不小的,帮一把我这个小家伙,不正好是那个老家伙嘛。”苏阮点了点武国侯,又点了点自己,然后又点了点陆朝宗,最后转回到武国侯身上。
“调皮。”陆朝宗伸手点了点苏阮的鼻尖,“武国侯乃前朝元老,岂是你这个小儿能喊的老家伙。”
陆朝宗缓慢吐出“老家伙”三字,眉眼散着笑意。
苏阮瞧着陆朝宗的这副模样,伸手点了点他的胸口,然后踮脚看向武国侯道:“侯爷大人大量,莫与我这等小女子计较。”
“不敢不敢。”武国侯朝着苏阮拱手。
苏阮侧身转回到陆朝宗面前,伸手点了点那捶棒道:“你帮我打吧。”
陆朝宗偏头,看向武国侯,“侯爷觉得如何?”
“但凭王爷随意。”武国侯自然不能有什么意见,即便他心中百般不愿。
不过对于这次的胜局,武国侯还是有信心的,即便这陆朝宗一杆入洞又如何,满筹方得胜,这摄政王妃的球技这般烂,就是大罗神仙来都救不了。
但是武国侯却是万万没想到,这次的捶丸只是陆朝宗用来迷惑人的计策,他真正的意图其实是在不远处的粮仓库里。
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便是如此。
“既如此,那便由本王代劳了。”陆朝宗伸展了一下身子,大大的宽袖扬起,随风轻舞。
苏阮站在陆朝宗身后,看到他捏紧了手里的捶棒,然后猛地一施力,角球飞射而出,力道之迅猛,如雷剑破空。
“咔嚓”一声,陆朝宗手里的捶棒断裂,苏阮瞪着一双眼,呆滞的看向陆朝宗。
陆朝宗扔下手里的捶棒,慢条斯理的接过刑修炜递来的绣帕擦了擦手,“这捶棒也是太不禁用了些。”
说完,陆朝宗朝着苏阮伸手道:“也不知那角球有没有入洞,王妃随本王去瞧瞧?”
“唔。”苏阮含糊应了一声,搭上陆朝宗的手,脸上神色还有些呆滞。
虽然有小太监随着那角球跑了,但是陆朝宗打捶丸时力道太大,角球一时半会子的也寻不着。
陆朝宗牵着苏阮的手,悠闲的晃到一处粮仓前。
武国侯随在陆朝宗身后,看到他盯住面前的粮仓,神色陡然大变,手里的捶棒都差点落了地。
“角球会不会进去了?”苏阮踮脚朝着那粮仓的方向看了一眼。
武国侯躬身上前道:“王妃,此乃粮仓重地,角球定不会入内的。”
苏阮噘嘴不信,甩着陆朝宗的宽袖道:“我觉得咱们的角球定在里头。你把粮仓打开瞧瞧吧。”
陆朝宗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武国侯笑道:“粮仓重地,莫要胡闹了。”
听到陆朝宗的话,武国侯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
苏阮却是不依,“不行,我就觉得角球在里面。你今日若是不将粮仓打开,我就一把火烧了它!”苏阮跺着脚,一副骄纵模样。
随在陆朝宗身后的官员们看到苏阮的模样,纷纷摇头叹息。好好的大宋王朝,就要败给这狐媚坯子了。
陆朝宗敛眉,显出一股气势,他朝着苏阮一甩大袖道:“胡闹。”
“我今日就胡闹了,你要是敢拦我,我就把粮仓当着你的面给烧了。”苏阮那时火烧杏花楼一事风靡震惊整个宋陵城,所以众人都不认为她只是说了这事玩笑而已。
刑修炜上前劝道:“主子,瞧瞧角球罢了,不碍事的,还是随了王妃娘娘吧。”
“是啊是啊。”一部分官员怕惹事,纷纷点头赞同。
武国侯匆忙上前,摆出一副义正言辞之态。“王爷,粮仓乃立国之本,实不是可以胡闹的地方。”
“老家伙,本王妃说话哪里轮得到你插嘴!”苏阮转身,怒瞪向武国侯,然后气势汹汹的就朝着粮仓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