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阮整日里呆在摄政王府内, 只能从止霜处听到些陆朝宗的消息, 但止霜每次都言主子甚好, 让她不必担忧, 殊不知听到这话的苏阮更为担忧。
陆朝宗送来的生肌玉红膏甚好, 苏阮用了三日, 那面疮便开始干瘪脱落, 在第十日的时候已然剩下一圈红痕,用脂粉一遮也就什么都瞧不见了。
今日天晴,积雪稍化, 平梅抱着被褥出去了,小皇帝穿好小袄子在院子里头玩耍,苏阮正靠在绮窗处绣荷包。
荷包上的那把火.枪已然绣好了大半, 只是因为陆朝宗迟迟不归, 苏阮也没什么心思继续,只有一搭没一搭的绣着, 权当打发时间。
“哇啊啊……”突然, 院子里头传来小皇帝的惊哭声, 苏阮赶紧放下手里的荷包走了出去。
宽大的院内, 积雪已然被铲干净了, 小皇帝迈着小短腿跌跌撞撞的朝着苏阮的方向扑过来,在她的后裾处咬着一只小奶狗, 跟着小皇帝左摇右晃的甩着一对外八字的小短腿扑腾。
“奶娘……狗,狗狗咬人……”小皇帝一头扎进苏阮怀里, 使劲的扒拉着小手要往苏阮身上攀。
苏阮弯腰, 吃力的把小皇帝从地上抱起来,那只小奶狗咬着小皇帝的后裾吊在半空中,发出可怜的呜咽声。
探头看了看那小奶狗干瘪瘪的肚子,苏阮重新把小皇帝放到地上。
“皇上别怕,这小奶狗是在认主呢。”
“认主?”小皇帝仰头看向面前的苏阮,因为刚才叫唤的太大声,所以现在说话喉咙都有些哑了。
“对呀,您瞧瞧,多可爱啊。”苏阮伸手把小奶狗从地上抱起来,小心翼翼的抚了抚它的小脑袋,确认这小奶狗没有什么攻击性。
小奶狗呜呜咽咽的蹭着苏阮的手,使劲的舔着她的手掌心。
小皇帝蹲下身子,轻轻的碰了碰小奶狗,小奶狗拉长声音,似乎更为喜欢小皇帝。大致是这小皇帝身上带着奶香味,让这饥饿的小奶狗误以为有吃食,所以拼命的讨好。
“来,这是皇上的小奶狗。”苏阮把手里的小奶狗放到小皇帝怀里。小奶狗蹭着小皇帝,十分欢喜的模样。
“其实,其实朕也是喜欢你的,可是,可是你不能咬人哦。”小皇帝一本正经的跟小奶狗说话,“不咬人,就给你好吃的。”
“呜呜……”小奶狗蹭着小皇帝的手舔了舔,一双眼黑乌乌湿漉漉的尤其干净。
小皇帝伸手抹了一把眼泪,仰头看向苏阮道:“奶娘,朕可以养阿福吗?”
“阿福?”苏阮奇怪的伸手指了指小皇帝怀里的小奶狗道:“这么快就取好名了?”
“是阿福自己跟朕说的。”小皇帝举着手里的小奶狗眯眼,“阿福还说它好饿。”
“那我让禄香给阿福准备些好吃的,皇上也用些,这都一上午了,皇上也不嫌玩的累。”苏阮笑着起身,唤过一旁的女婢去小厨房端些吃食来。
小皇帝仰头,额头有些细汗,奶声奶气的道:“朕不累。”比起被陆朝宗逼着做课业,小皇帝更喜欢跟在苏阮身后撒丫子跑。
身着宫装的止霜从一旁走来,低头看了一眼小皇帝怀里的小奶狗。
“止霜,这小奶狗是哪处来的?”苏阮知道,这南阳殿被陆朝宗留下的锦衣卫围的水泄不通,别说这么大只小奶狗,就是只苍蝇蚊虫都飞不进来。
“是主子让刑大人给王妃送过来的。”止霜开口道:“主子怕王妃寂寥,特让人带了这小奶狗来给王妃解闷。”
“哦。”苏阮点头。怪不得这小奶狗身上干干净净的就像是家养的似得,而且还带着一股熟悉的檀香味,让苏阮一眼就上手抱了起来,十分有亲切感。
看了一眼那抱着小奶狗不撒手的小皇帝,苏阮转头,朝着止霜抿唇轻笑了笑道:“皇上很喜欢阿福。”
话虽是这么说,但苏阮心中却想的是送小奶狗来,还不若他自个儿回来瞧上自己一眼呢。虽然知晓陆朝宗这几日定然忙翻天了,但苏阮心中却还是有些芥蒂。
“王妃,苏夫人来了。”殿门口有女婢引着头戴帷帽的王姚玉进来。
苏阮面色讶异的赶紧迎了上去,“母亲,您怎么来了?”
“好几日没听到你的消息,就收到了一封书信,我不放心你,特意过来看看。”王姚玉伸手握住苏阮的手拍了拍,垂眸看到躲在苏阮身后冒出半个小脑袋的小皇帝。
“给皇上请安。”王姚玉赶紧伏身给小皇帝请安。小皇帝去过苏府,王姚玉自然认得。
小皇帝抱着手里的小奶狗点头,一本正经的道:“平身吧。”
“多谢皇上。”王姚玉由苏阮搀扶着起身,往内殿暖阁里去。
小皇帝颠颠的跟在后面,被平梅带着往一旁去了。
暖阁内,止霜架起炭盆,点燃熏香,又端来了上好的新茶。
王姚玉伸手轻押了一口茶,然后四处看了看暖阁,被冷风吹得有些发红的脸上显出一抹满意神色,她朝着苏阮点头道:“不错不错,看样子过的甚好。”
宋陵城内大乱,苏府内连时令新鲜的瓜果蔬菜都断了,苏阮这处却还能吃上新茶,用着果木炭,显然过的极好。
“母亲,现下外头乱的很,您怎么冒冒失失的就出来了?”苏阮不赞同的看向王姚玉。
王姚玉伸手擦了擦脸上沾着的雪水,缓慢开口道:“我听说摄政王根本就没事,还在城外的驿站内跟辽王刘舒和莽王刘钊他们打了起来。我生怕你不知道这消息干着急,就过来告诉你。”
王姚玉不知先前陆朝宗受伤是他自己设的局,满以为苏阮一个人躲在这南阳殿内自怨自艾,生怕她出事,便特来告知她此事。
苏阮点头,朝着王姚玉推过一碟瓜果道:“此事我已经听女婢说了,劳烦母亲担忧。母亲用些瓜果吧。”
苏阮不能将陆朝宗设局的事告诉王姚玉,只能多说些话让她安心。
王姚玉点了点头,安下心来拿了一个果子放入口中。
摄政王府内有专门种植瓜果蔬菜的地方,所以这果子都新鲜的很,是昨日里刚刚摘的。
“母亲,禄香摘了刚落霜的青菜,味道甚美,晚膳您就在我这处用了吧。正好也陪陪我。”苏阮笑道。最关键的是外头太乱,苏阮不放心王姚玉再胡乱走动了。
“好。”王姚玉点头,久不见苏阮心中也有些想念。想到这里,王姚玉看着苏阮的脸,不自觉的就微红了眼眶。
“对了母亲,苏府可还好?四妹妹身子如何?”瞧见王姚玉这副模样,苏阮赶紧开口转移话题。
“甚好,你不必担忧,只要管好自个儿就行了。”王姚玉朝着苏阮摆手,用绣帕压了压眼角,然后轻叹息一声道:“也不知这外面什么时候才会平静下来。”
“快了。”陆朝宗已然出去大半月有余,苏阮记得这厮对自个儿说很快就会回来。
“唉。”王姚玉摇头,又是一声叹息,“这种大事,咱们妇人家也不懂,只盼着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就行了。”
“是啊,百姓富足安康,便是咱们最大的福气。”苏阮垂眸看了一眼茶案上的瓜果,想起昨晚上在暖阁听到的刀枪剑戟之声,在府外临街安静的宽大巷道内尤其清晰,震慑人心。
伸手揉了揉额角,苏阮想起那个时候在陆朝宗的书案上瞧见的军事图,上面画着宋陵城内各地的巷子街道,还用火.枪的标志做了标注。所以陆朝宗养神机营就是为了用它来打巷战吗?
确实,那火.枪进可攻,退可守,在地势巷口居多的宋陵城内是最适宜作战的武器。
想罢,苏阮起身,将罗汉塌上的荷包收进绣篓子里头,然后让平梅去收好,转头跟王姚玉道:“母亲,上罗汉塌坐吧,垫个脚炉暖和些。”
王姚玉点头,提着裙裾坐上罗汉塌。
止霜端着脚炉过来,给王姚玉垫在脚下。
王姚玉小心翼翼的褪了鞋袜将脚搭上脚炉,盖上薄毯,显得有些拘束。
苏阮见状,掩唇轻笑了笑道:“母亲,您在我这处有什么可拘束的。”
“你这跟宋宫似得,进进出出都是宫娥,规矩足的紧,我这一路进来都有些慌神。”王姚玉伸手轻拍了拍心口。
“就是普通住地,您安心便是。”苏阮笑着安慰。
王姚玉转头看向苏阮,突然欣慰颔首道:“阿阮,你现下可比往常落落大方多了,真是摄政王妃,比不得从前了。”
苏阮的变化,是从里到外的,一眼便能瞧出与以往的不同。所谓两人处在一块久了,就会被染上各自的气息,现下的苏阮多了几分贵气,少了几分小家子气。
“阿阮,我听说你先前拆了红杏楼,又去烧了刺桐巷?”王姚玉略显犹豫的开口劝道:“阿阮,女子不可多善妒呀。”
苏阮将手里的手炉递给王姚玉,脸上笑意依旧,“母亲,陆朝宗是我男人,他若找了别的女人,我善妒有何错?”
王姚玉面露诧异,手里的茶碗都差点打翻。“阿阮,你,你怎么能说这话?”王姚玉从小被教导要三从四德,未嫁时每日里学相夫教子之理,所以听到苏阮的话时心中震颤,被吓得面色惨白。
“母亲,我说的是事实。”苏阮一脸平静道:“他对我好,我就对他好。他对我不好,我就对他不好。女子要三从四德,男子却为何可以三妻四妾?男子可以寻欢作乐,女子却为何只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母亲,您难道从未想过这事吗?男子女子皆生而为人,为何要有如此差异?”
“这,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破不得,破不得的呀。”王姚玉面色苍白的赶紧摆手。
苏阮摇头,知道自个儿是说不通王姚玉了。
“阿阮,你这话日后也不得再说了。”王姚玉急切的跟苏阮道:“这是大逆不道的!”
苏阮抿唇,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笑道:“我知道了。”
见苏阮应下,王姚玉舒出一口气,显然是被吓得不轻,也就忘记了刚才问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