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思殿内寂静了一整夜,殿外却是风雨交加。
天快亮的时候,萧夜心进来,看着沉默多时的这对父子,向杨坚行礼:“启禀陛下,汉王在并州投向了。”
杨广的眼底闪过一丝兴奋,他即刻去看杨坚,那位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却依旧只是紧紧锁着眉头,没有说话。
杨广缓缓站起身,看着若有所思的杨坚,道:“如今的一切,都是儿臣自己赢回来的,也是阿柔陪着儿臣,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到今天。父皇,你的决定没有错,儿臣这个太子终究是赢了。”
杨坚笑了,带着悔恨却也仿佛释然了,看着杨广道:“伽罗曾经说,你是最像朕的,朕当初不以为然,今时今日才真的信了。”
杨广却在此时“谦虚”起来,道:“没有父皇日夜督促,让儿臣这个太子做得如履薄冰,时刻都在提醒自己,不可松懈,不可怠慢,否则也不会有儿臣今日的成绩。儿臣,多谢父皇。”
杨广向杨坚叉手,郑重行礼。
“去把陈贵人召来,朕有话同她说。”
杨坚和宁远究竟说了什么,外人无从得知,唯一知道的,就是宁远请求将来为杨坚殉葬一事,遭到了杨坚的拒绝,也就是在见过宁远之后,杨坚下了传位诏书,将皇位正式传给太子杨广。
大兴的这场雨接连下了好几日,像是要将在这里发生的过往统统冲刷干净一般。
虽然有了传位诏书,杨广却没有立即公告天下,萧夜心知道,他在等,等杨素把杨谅带回大兴,等他的最后一个敌人回来,亲眼看着他走上权力的最高处。
萧夜心去了慈恩寺,说是还愿也好,或者是乞求这段时间以来的心安也罢,她在佛前跪了多时,听着一直没有间断的雨声,想起了很多事。
脚步声从雨幕中传来,最后停在萧夜心的身后。
“姐,我回来了。”萧玚看着萧夜心道。
“平安回来就好。”
“你怎么跑来这里?”
“我忽然想一个人静一静。”萧夜心道,“这么多年,我向着心里的那个目标不停地走,时刻提醒自己,不能放弃,如今终于要到终点,忽然有些感慨罢了。”
萧玚静静地听着萧夜心讲述心事。
“我第一次遇见殿下,也是在这样的雨天。那时,我只想着进建康,去找弘宣。”
年少时的那段感情已不再是萧夜心心底的伤痛,可如今回来起来,当年种种或许真是注定。她为了弘宣千里奔走,最后居然到了杨广身边。那个深藏野心、步步为营的晋王,居然为了她敢在元仪殿上公然抢婚。此后与杨广几番纠缠,两人分分合合、生生死死,最后还是被捆在了一起,如此一过,就是至今的十几年。
年少时他们都曾热烈过,可到最后有人开花结果,有人孤单至今,命运如此捉摸不定,怎能不让人感慨?
萧玚道:“姐,我以后可能不能再继续在你身边了。”
萧夜心起身问道:“你要去哪儿?”
“我曾经答应过阿五,要带着她去天涯海角。如今,你和殿下已经完成了心愿,我也时候去完成当初答应阿五的承诺了。”萧玚道,“阿五被这座皇城困了一辈子,我想带她出去走走,看看更大的天地。”
“好,你去吧。”萧夜心道,她已经连累了萧玚的前半生,往后余生是该还他自由了。
萧玚的归来,代表着杨谅也被押送到了大兴。
杨广给了杨谅面子,让他体体面面地去见了已在弥留之际的杨坚。
看着已经人事不知的杨坚,杨谅在龙床前痛哭,可无论他如何喊,杨坚始终双眼无神,衣服行将朽木的样子。
“父皇撑着这一口气,就是等你回来。现如今你人到了,父皇的心愿算是了了。”杨广冷冷道。
杨谅此时怒上心头,恶狠狠地冲向杨广,将他压在地上:“就是死,孤都要拖着你一起!既然是兄弟,咱们不如一起下去见等着父皇!”
杨素见状立刻将杨谅拉开,让其他侍卫反剪着他的双手,让他跪在杨广面前。
杨谅就跟发了疯一样想要起来,双眼通红地瞪着杨广,大喊道:“杨广!你这个弑父夺位的乱臣贼子!”
杨素随即将加盖了杨坚玉玺的传位昭书拿出来,当着杨谅的面,一字一句地宣读。
杨谅仍在负隅顽抗,而龙床上的杨坚在此时也有了这些日子来最强烈的反应,尽管在旁人看来依旧微弱。
杨广走去龙床边,看着杨坚道:“儿臣知道父皇想保五弟,儿臣答应父皇,绝对不杀五弟,请父皇放心。”
杨坚用力捶着床,似乎想要说话,可是在场的除了杨谅全都对此无动于衷。
最终,大隋的开国皇帝,就这样咽了气,死时双眼睁开,未曾瞑目。
杨坚死后,杨广没有立刻处置杨谅,而是去见了一趟杨勇。
在此之前,杨勇已被杨广软禁多时,他如今见了杨广,便知是宫里出了事。他知道自己无力回天,便一不做二不休,见了杨广全无礼数,自顾自坐着。
杨广指道:“汉王方才回来了,去见了父皇,父皇驾崩了。”
杨勇大吃一惊,当即指着杨广怒骂道:“你居然就这样逼死了父皇!”
“孤把汉王带去见父皇,了了父皇最后的心愿,如何说是孤逼死了父皇?”
“杨广,你真是猪狗不如!”骂道怒极处,杨勇却突然明白了什么,大笑起来,“孤知道了,如今父皇殡了天,你再没有顾忌,你是来对付孤的!”
“大哥此时说话越发没有道理,看来真如外头说的那样,已经疯了。”
杨勇仰天大笑:“孤疯了?孤就算疯了,也知道留你不得!”
侍卫见杨勇冲上来,立刻将他擒住。
杨广看着这个昔日在朝堂上处处针对的自己兄弟,心里自是百般怨毒,如今看着他根本无法反抗自己的样子,他就像面对杨坚死时那样,冷漠地看着,最后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送大殿下上路。”
白绫绞上了杨勇的脖子,他仿佛毫无所觉,依旧疯疯癫癫地叫着杨坚和独孤,只有在白绫收紧的那一刻,他睁大了双眼瞪着杨广,颤抖着抬起手指着眼前这个跟自己斗了一辈子的人,却是一个骂杨广的字都说不出来了。
杨勇最终断了气,在杨广面前底下了多年来都不肯低的头,再也没了呼吸。
处理完杨勇,杨广去了昔日的太子府,发现萧夜心就站在大门外头。
“阿柔。”杨广走去萧夜心身边,问道,“你怎么这儿了?”
“虽说比不上江南的宅子,可究竟也是住了四年。”萧夜心感慨道。
杨广将她搂在怀里,柔声道:“你即将贵为大隋皇后,这座宅子不配你了。”
“殿下,我……不喜欢大兴。”
这里有太多苦痛的记忆,不论是最开始的晋王府,还是眼前的太子府,亦或者是皇宫大内,都有太多的不得已,太多的眼泪和惶恐,这座大兴城留给萧夜心的,大部分都是她不愿意再回想起的记忆。
其实何止萧夜心,杨广也是这样觉得的。
从他懂事起,关于皇位的争斗就在他心底埋下了种子,多年来的苦心经营,兄弟相残,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无辜的,可却是的骨肉亲情始终也是他心底不为人知的悲痛。尤其是想起和独孤的母子之情,他更是觉得心中有所缺失,而杨坚死前对他的怨恨,他仍有锥心之痛。
“我也不喜欢这个地方,不然,我们走吧。”杨广道。
“走?”萧夜心惊道,“走去什么地方?”
“离开大兴,去东都。”杨广道,“我们一起去东都,重新开始。”
一路浴血而来,如今已经走上皇权最高峰的他们,是时候开启另一段人生了。从今往后,萧夜心不用在任何人面前卑躬屈膝,杨广也不用再面对手足相残的局面,他们是大隋的新一任帝后,将会给大隋带来一番全新的面貌。
大兴是属于杨坚和独孤,东都才是属于杨广和萧夜心的。
“好,我与陛下一起去东都。”
杨广履行了答应杨坚的话,没有杀了杨谅。
在杨坚死后的第八天,太子杨广正式登基。
登基大典上,杨谅被绑着,在群众之首,看着杨广成为大隋新一任的帝王,而后,他被下令幽禁,了此一生。
同时,杨广颁布《营东都诏》,正式营建东都,一个属于大隋的新的政治中心。
浩浩荡荡的仪仗走出了龙首原,萧夜心回头看着大兴那高高耸立的城墙,那坚固的模样仿佛无论遭受多少风雨侵蚀,它都不会倒下。
杨广见萧夜心看得出神,替她把车帘放下,道:“既是决定离开了,就别再看了。我不想你总是想起过去往事,我的皇后今后不能再总是愁眉苦脸了。”
萧夜心靠在杨广怀里,问道:“我可以叫陛下一声夫君吗?这么多年来,陛下曾经晋王,我曾是晋王妃,陛下曾是太子,我曾是太子妃,如今陛下是皇帝,我是皇后,唯独没有好好叫一声夫君。”
杨广紧紧抱着萧夜心,心头百味杂陈,声音有些发颤:“夫人,这么多年,辛苦了。”
“生与夫君同甘苦,是妾身所幸。”那一声落在杨广心口的长叹,便是萧夜心最后的一丝坚强。
杨广如约以天下江山为聘,她自然也会将往后余生都献给他,与他风雨同路,一生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