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伺机抓取杨广和杨素暗中通讯的证据时,杨勇依照萧玚的提醒,开始关注宁远。
宁远在宫中生活轨迹一直很简单,过去独孤还在时候,她除了去向独孤请安和等候杨坚传召,几乎都是留在自己的住处,如今日常做得最多的就是照顾杨坚。
除此之外,杨勇也打听了宁远的其他消息,知道宁远和萧夜心的关系向来不错。其实依照他的性格,他本想直接除了宁远,一了百了,可考虑到杨坚如今的身体状况,贸然处置了宁远,万一刺激到杨坚的身体,对如今有太子之位加身的杨广而言反而更有利。
如此暗中观察了宁远一段时间,杨勇给宁远送去了一些过去南陈的点心和小玩意儿。
宁远起初不知是谁送来的,但看着有关故国的东西,多年来的思乡之情总算是得到了补偿,也因此,她将这些东西都收藏起来,闲暇的时候把玩,缓解了因为担心杨坚而带来的苦闷。
这日宁远服侍完杨坚回住处,发现有个小太监鬼鬼祟祟的。她没立刻叫人,而是跟在他后头,看他想要干什么。
在发现小太监潜入自己住处放置那些小玩意儿后,宁远才现身,问道:“你是什么人?”
小太监哆哆嗦嗦地跪在宁远跟前,求饶道:“陈贵人饶命。”
宁远看他年纪不算大,除了放东西也没有做别的,便将他扶起来:“你是谁?来我这儿做什么?那些东西你又是从哪得来的?”
“回陈贵人,奴婢是从建康来的。”
建康,昔日南陈的国都,也是宁远从小生长的地方,是她多年思念的故乡。
有了这样一层故乡人的关系,宁远的戒心稍稍放下了,坐下问道:“你何时进的宫?”
“开皇十年。”
那就是南陈破国的第二年,比宁远晚一年。
“你怎么会来大兴的?”
“家里过不下去,奴婢就跟随家人来大兴谋生。可惜北朝的人一听说我们是南边来的就从来不给好脸色,没多久,家里人出了事就都死了,奴婢走投无路,只能进宫。”
“那会儿,你应该还小吧?”
“九岁。”小太监哽咽了一声,跪在宁远面前,“奴婢原先一直在宫里做些粗活,最近才调了进来。宫里人都说,南朝来的陈贵人最是心善,所以奴婢就想,能不能请陈贵人救奴婢一把。”
“怎么了?”
小太监把衣袖撩开,手臂上居然是密密麻麻的伤痕和淤青,这是遭了毒打。
“奴婢在宫里没人,所以成了下等人中的下等人,大太监大宫女有时不高兴了,就拿奴婢出气。原以为调进了清华宫日子会好过些,但还是一样。奴婢真的走投无路,否则绝对不敢打扰陈贵人。”小太监给宁远连连磕头。
原来这些家乡的小玩意儿,如今都成了别人攀附的工具,宁远更想不到,一向深居简出的自己,竟然也有被人求助的一天。
“你想调来我身边?”宁远问。
“奴婢不敢有这种妄想,只盼着陈贵人看在同病相怜的份上,将奴婢调到贵人宫里做个打杂的粗使太监就好。陈贵人,救救奴婢。”说着,小太监又开始不停扣头。
宁远看他实在可怜,也的确于心不忍,便真的将他要他调到了自己身边,知道他叫连阳。
连阳办事很勤快,也懂得讨人欢心,跟在宁远身边身边没多久,确实很得宁远喜欢。往常两人说话,宁远也会告诉他一些过去自己在南陈听过见过的事,相处下来,在外头他们是主仆,私底下就是姐弟一般。
杨坚发现宁远近来心情像是开朗了一些,问她道:“近日是有喜事?看你脸有红光。”
“眼看着陛下的身体一日日康健起来,妾身心里高兴,这就是喜事。”宁远把药碗递给內侍,“如今只要陛下身体硬朗,妾身就心满意足了。”
“旁人说这话,朕不信,从你口中说出来,倒是听得真切。”杨坚道,“确实辛苦你了。”
“陛下抬爱,让妾身免于漂泊流离,不光保住了性命,还衣食无忧,如今服侍陛下,哪里能说辛苦,倒是妾身的福气了。”宁远道。
就这样和杨坚说了会儿话,高颎带着一班大臣来向杨坚商讨政务,她便退下了。
往常离开了文思殿,宁远基本都是回住处,或是带着连阳在宫里走走,可今日她却发现连阳忽然不见了,等了一会儿也不见踪影。
不想惊动其他人,所以宁远便只和近身的几个侍从去找。
在文思殿附近找了一会儿,宁远没找到连阳,却遇上了杨勇。
因着杨广的关系,宁远对杨勇一直没有好感,过去那些骨肉相残的事,不论杨勇做了多少,在他心里,这个隋朝的废太子终究不是可以相交的人。
宁远心里担心着连阳,便只和杨勇匆匆打了招呼就要走。
“陈贵人在找连阳那个小太监吗?”杨勇问道。
宁远立刻停下脚步,转身问杨勇道:“殿下知道连阳在哪儿?”
下一刻,宁远反应过来,是杨勇抓了连阳。
“连阳年纪还小,请殿下高抬贵手。”宁远请求道。
“孤没有要为难连阳的意思,只是有件事想跟陈贵人打个商量。”
宁远知道杨勇图谋不轨,却不忍心对连阳见死不救,只得咬牙问道:“殿下言重了,不知殿下有什么要我做的。”
“陈贵人自谦了。”杨勇此时脸上的笑意里透着几分阴险,看着宁远的眼光却是轻佻,道,“如今父皇跟前一直都是陈贵人在照顾,父皇对陈贵人也是十分信任,陈贵人说一句,抵得上旁人千言万语,所以孤想托陈贵人给父皇转个口讯。”
“殿下与陛下是父子,骨肉血亲所在,宁远不过是个下人,殿下高看我了。”
“陈贵人说得是,既如此,孤便让人将连阳抬回来?”
如此明显的威胁让宁远心头一震,她怒极,盯着杨勇,恨不能立刻处置她。可连阳的命在杨勇手里,宁远也知道杨勇的手段,所以只好忍耐道:“殿下何必为难一个小太监。”
“那陈贵人也别跟孤为难了。”
宁远不忍心见连阳丧命,道:“殿下有什么话要我转达给陛下。”
杨勇附耳上去,宁远听后震惊道:“这是污蔑!”
“不过一句闲言碎语,做不得数,怎能说是污蔑?”杨勇道,“陈贵人动一动嘴,就能救连阳一条性命,孰轻孰重,陈贵人自己想清楚。孤还要去见父皇,先走了。”
杨勇说得轻巧,那可是污蔑当朝太子的事,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一句话就可能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更何况是关乎杨广,她怎么说得出口。
宁远失魂落魄地回到住处,才进门就看见桌上放着一截断了的衣袖,正是连阳的。
至此,宁远内心开始纠结,如果听杨勇的,会引起杨坚对杨广的猜疑,现在高颎联合一部分大臣提出复立杨勇的呼声越来越高,杨广本就处于困境中,她此时火上浇油,只可能让杨广的处境更加艰难。可如果她不停杨勇所言,连阳必定没命,那不过是个无辜的人,和皇室斗争没有半点关系,不应该白白成了牺牲品。
这样思考了一整夜,宁远依旧没有做出决定,第二天去见杨坚时,满脸倦容,精神不太好。
杨坚显然看出了她有心事,问道:“你怎么了?昨日不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心事重重的?”
“昨夜发梦,梦见回了家乡,醒来就有些伤感。”宁远跪在杨坚面前,“请陛下恕罪。”
杨坚让宁远起来,拉着她坐在身边,道:“思乡之情可以理解,再者,如今南北交通比起过去便捷了不少,等朕身子好了,或是将来有机会,朕带你去南巡,可好?”
宁远惊喜地看着杨坚问道:“陛下当真?”
“当初南巡没带上你,朕也知道你想念家乡,再有机会就去。朕是天子,君无戏言。”
宁远听了这番话,潸然泪下,道:“妾身谢陛下。”
杨坚原以为宁远哭过便算了,哪知她的眼泪跟流不尽似的,一直在哭,他又问道:“你是还有心事未解?”
宁远摇头,却还是没有止住哭泣。
杨坚沉下脸道:“真有事就直说,朕最不喜欢这副欲说还休的样子。”
宁远哽咽道:“妾身不知应该从开皇九年开始说,还是就捡最近的说。”
“不用绕弯,捡要紧的说。”
宁远努力平复了心情,一双泪眼通红,脸上泪痕也没有擦干净,却是看着杨坚,神情郑重道:“废太子用无辜之人的性命与我谈条件。”
杨坚惊道:“你说什么?”
“昨日,废太子请了妾身身边的小太监去,还送了妾身一截那小太监的衣袖回来,要妾身帮他做件事。”
宁远的神情让杨坚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他追问道:“什么事?”
“他要妾身给陛下下药。”
“不可能。”
宁远再次跪在杨坚面前,低着头,却毫无怯意,不卑不亢道:“妾身污蔑皇子,请陛下就赐死妾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