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谅的笔在自己画的地图上点了点, 末了重重地圈在了广播室。
他们找不到陈达达, 可以让陈达达自己来找他们。
如果这样陈达达还没出现……
下课铃一响, 讲台上的老妖婆刚说下课,岳谅就冲了出去。
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被留在原地的沈当归摸摸下巴, 这个叫月亮的,团队意识不及格。
广播室的门是虚掩着的,正好方便岳谅作案。
一堆设备她也不认识,噼里啪啦一阵乱按, “叽”的一声响起时, 事儿成了。
坐在转椅上,刚对准麦克风, 岳谅嘴中刚冒出一个“陈”字,想了想又吞了回去。
他们现在的身份是学生,擅自使用广播室一定会有麻烦, 自己也许可以在来人之前跑掉, 被自己叫出来名字的陈达达却未必。
为了避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她重新组织了语言, 字正腔圆的开始播报人生中第一条广播。
“请来自新世界安全班的小胖同学立即到操场集合。”
“请来自新世界安全……”
重复三遍,岳谅立即起身走人, 往后退椅子的时候忽然卡住,她心急要走, 将椅子用力一掀, 银白色的卡片不知道从椅子的哪个部位弹出来, 飞到门边落下了。
她都快忘了, 这里也应该有卡片!
“你哪个班的?谁让你跑到广播室捣鬼的?!”
岳谅捞起卡片溜得迅速,只给闻声赶来的校领导留下一个长发飞舞的嚣张背影。
“这倒不失为一个找人的好办法。”听到广播的中年女人点点头,也忍不住开始担心,“那孩子怎么就找不到呢。”
杜诗彤挽住她的胳膊,“阿姨您就别担心啦,这里看起来又没有什么危险,现在时间也还很充裕呢,我们先去找卡片吧~”
融入人群后,岳谅从走廊绕到教学楼另一侧往操场上张望,激动的心情暂时难以平复。
要是自己上学那会儿就这么会玩儿就好了。
好后悔。
手指摩挲着口袋里的卡片,岳谅将操场周围扫视一圈,依旧没有任何发现。
“嗳,那谁又打架了!”
“他又欺负人了?!”
“这次倒不是,听说是被人打的他,鼻梁骨都砸断了,人都已经送医院了……不过现在他妈在闹呢,真是好笑,以前他把别人鼻梁骨打断的时候怎么不见他妈来学校一次。”
“不就仗着家里有点本事欺负人呗,这次打人的可真给大家出了口恶气。”
“那是,不过听说和他杠起来的是初一的一个胖子……”
陈达达。
强烈的直觉令岳谅转身拦住那两个说话的女生,“同学,请问一下。”
女生吓了一跳,声音都结巴了:“怎、怎么了?”
“你们刚才说的那位同学的家长,在哪里闹?”
“校长室,我之前有看到他们过去……”
“谢谢。”
岳谅回忆已经深深刻在脑海里的地图,用最快地速度赶去目的地。
每个人内心深处的恐惧都是不同的,她觉得很是安逸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前,对于场景主人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
“……像这种小孩就是要让他进局子里蹲个一年半载才会长记性!”
门里的人骂骂咧咧正走出来,被一只重重按在门框上的纤细胳膊拦住去路。
狂奔而来的岳谅喘着粗气,目光四处搜寻,很快找到了被一个穿着制服的成年男子拉着的小胖子。
他虽然站着,却仿佛已经把整个人缩起来了。
满是肉窝的手不停地颤抖着。
“陈达达。”
垂着脑袋的陈达达把脸抬起来,看见岳谅时已经哭得红肿的眼眶里再度闪起泪光,他似乎是想喊她的名字,可张了张嘴,复又低头。
这是没有办法反抗的事情。
“你谁啊?哪个班的?!”走在最外面的女人回神,指着岳谅的鼻子开腔。
“你是今天第三个这么问我的人,而我一个都没有回答。”岳谅拍开她的手,“拿手指指着别人说话,你很没礼貌。”
一个照面火药味就浓到这个程度,里面的老师连忙走出来。
“这位同学你到校长室来干什么?快回去上课!”
面对威严的校长,无论是身体心智都成年已久的岳谅没有犹豫和迟疑,“你们要把陈达达带去哪里?”
拉着小胖子的警察说话了:“这位同学涉嫌故意伤害,我得带他回局里做个笔录。”
岳谅看向默不作声的陈达达,语气严厉:“是这样吗?”
陈达达眼眶一热,哭道:“我没有,是他先打我同学的……”
“什么我儿子先动手的?就是你!你这小孩怎么到现在都不承认错误,你说你是为了帮助同学才打架的,可是你同学都说了,他不知道!你这么小个孩子,怎么就学会污蔑人了呢!”
面对女人激烈的质问,陈达达的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可我就是为了帮助他才反抗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岳谅抓住陈达达的胳膊,把他从警察手中扯出来,拉到自己身后。
“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是他先动的手?凭谁的伤势重?还是凭那个同学说的一句不知道?又是谁报的警?”
“当然是我报的警,就这种小兔崽子就得给他一点教训!”女人抬着鼻孔,模样理直气壮。
岳谅当乖学生的时候从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家长,更何况这次事件的关键点并不在于如何征服这个家长,而在于校方的态度。
于是她转向校长:“老师,受伤的那位同学是什么名声您没有去了解过?校园里那么多监控您没有去调查过?难道您因为这位家长咄咄逼人的态度以及一个软弱学生的不知道,就去判定了这件事情的所谓真相?”
校长被她这一串连珠炮问懵了,这学生是哪里冒出来的,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个……毕竟受伤学生进了医院,无论背后有什么原因,事情肯定是要处理的。”
“您说的没错,但您不觉得您此刻任由这位家长牵着鼻子走的态度有失偏颇吗?如果,这件事的确是因为校园暴力引发了被施暴者的反抗,您现在采取如此武断的处理,请问您做好面对真相的准备了吗?”
“那位受伤的学生有家长,陈达达就没有家长吗?”
“校园暴力的受害者就只有这一两位同学吗?”
“又或者是您觉得,所有同学的眼睛和耳朵都有残疾了呢?”
最后,岳谅看着他的眼睛,语气铿锵:“请您务必考虑清楚,一个警察带走一个学生背后的严重性!”
声音落下,四周静悄悄的。
许久之后,僵化的校长才道:“可能是这样,那你们先回去,我们再商量……商量?”
设定外的数据输入太多,npc程序过载了。
岳谅目不斜视地拉走了挂着一颗金豆豆,傻乎乎半张着嘴的陈达达。
“岳谅姐姐,我……”
远离校长室后,岳谅松开了他的胳膊,面对着他的一张脸没有丝毫温度。
陈达达畏缩地低下了刚刚抬起的头,嗫嚅道:“谢谢你,我有预感,要是刚才被那个警察带走了,我就回不来了……”
好像他也会被吞噬在覆盖了一切的白雾里。
“我不明白。”
陈达达的头更低了。
“你的意识应当很清晰,你分明知道这只是一个虚拟的场景,为什么连死亡都目睹过的你,还会陷在这种其实可以轻易突破的场景里?”
岳谅皱着眉头,看着脸色灰败的陈达达。
后者反复掐了几遍自己的手指,修剪整齐的指甲陷进肉里,留下淡淡月痕。
“我知道这是在游戏里……可我就害怕。”
“校长很可怕,那个阿姨很可怕,警察叔叔也很可怕。”
“我……我初一的时候,有一回看到同桌被高年级的学长勒索……爸爸妈妈从小教我要成为一个正直、勇敢、善良的人,我很胖不怕痛,力气也很大,我打跑了他们。”
“可是那个学长在跑过马路的时候被车撞了……”
陈达达的手又开始发抖了。
“医生说他的左腿要截肢……他以后就只有一只脚了。”
“警察叔叔总是来找我,老师也总是问我为什么要和他在马路上追逐打闹,我说没有,他们都不相信我……”
“同桌没有帮我解释,他转校了……”
“大家都用很奇怪的眼神看我……”
他闭上了眼睛,眼泪顺着眼皮间的缝隙汩汩流出。
所谓恐惧,不外如是。
岳谅有些明白了他的脆弱,却又不太明白。人与人之间的隔阂总是时时存在的,所幸有些时候也无需去理解。她弯下腰,摸了摸他的脑袋。
“长大是要受委屈的。”
“重要的是要长记性,你以后还要不要多管闲事了?”
小胖子抽抽搭搭摇头:“才不是多管闲事,好朋友要被欺负,我怎么能不管他……”
“你交朋友和美丽一样随便,你才认识他多久?”
“可是他给我吃了小排……”
岳谅:“……”
这种好朋友的标准太过新颖别致,她理解不了。
手腕一热,视线转换,被吸进被水汽洗刷的格外黑亮的眼睛里。
陈达达握着她的手腕,泪痕遍布的肉脸上长出一朵笑花,掩藏着些许羞涩。
“岳谅姐姐我不害怕了,下次我也要保护我的朋友。”
腕上的温度烫的岳谅忍不住要抽出手来。
这种坚持不懈在同一个地方跌倒的力量,太可怕了。
“编号0000为您服务,恭喜玩家成功突破第一场景,即将载入第二场景,请各位做好准备。”
“倒计时开始,三、二、一……”
眼前的世界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