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明明在唤自己的名字, 语调平稳,徐星辙却感到一股寒噤窜上脊背。
同样给了他一种错觉,一种兰彻已然洞悉一切的错觉。
“这个视频, 到底是什么呢?”兰彻伸出修长指尖将进度条往后拉。
画面终于不再摇晃, 屏幕上对准水泥地面。
入耳的是一片噪音,又有男人凶狠的辱骂声,拖着重物在地上的声响。最后的声音愈发混乱,夹杂哭泣声、殴打声。
从音量大小可以知晓声音来源离拍摄者有一定距离, 拍摄画面的人并没有掺和的打算。因为从对方的言语中可以听出,这是一对中年夫妇。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 连警察局都管不了家暴事件, 拍摄者选择坐视不管, 似乎也合情合理。
拍摄者的手抖了抖, 镜头开始剧烈摇晃,伴随奔跑声与呼吸声, 终于, 画面再度显现。
这里有路灯, 这也让画面更加清晰了, 原来在右方人行道上还有一个纤细人影。先前只是因为画面太暗了, 所以没有发觉。
而这个人影此刻对准马路中央的夫妇飞奔而去,他先是一脚踹翻了动手的男人,接着将女人迅速扶起。
女人依旧在哭泣, 哪怕隔着一定距离, 也可以看到女人半边脸是血的惨样。
女人像是抓紧救命稻草一般,胆怯地躲在少年身后, 她的言语低微而又可怜:“求求你了, 救救我吧……”
“求求你了, 我会死的!”
这片居民区本就没多少人居住,如果这个少年不及时出现,她真的会被打死的。
一路上她被丈夫又拖又拽,也有不少路人看到,但没人选择出手相助。
因为这是人家的家事,插手别人的家事很容易吃力不讨好,还惹得一身骚。
“老子劝你别多管闲事,这是我老婆,打死了也是我的家事。你一外人瞎掺和什么?!”
少年的面孔有些发红,迷离的眼神透着坚定:“不能,打,老婆。”
“哟?还喝醉了呢?”男人笑了,“喝醉酒就来逞英雄了?小屁孩你毛长齐没就出来管大人的事?赶紧滚滚滚,晦气东西。”
“这娘们儿也是,真tmd的晦气。”
女人哭:“我只是喊你回家,让你别打牌了。家里都没钱了,你天天打牌、天天打牌,女儿的学费都给不起了!”
“女人上学有什么用?啊?”男人提起这事就来气,“我当初就不同意让这小妮子上学,你非得让她上学!她一女人,以后长大了是要嫁人的,花那么多钱也是成别人家的人!”
“我说要把她送人送人你不听,非得养着!两个赔钱货!看老子不打死你这个老娘们!”
拍摄者手似乎在抖,他已经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但他依旧选择旁观,用拍摄的方式记录着一切。
哪怕是越寒不省人事时的身手,对付一个啤酒肚大汉也不成问题。
接下来的画面便是二人的扭打,网络上的视频经过剪辑,没有先前中年男人将自己妻子打得满脸是血的画面,只有越寒按着中年男人,无情挥动拳头的片段。
兰彻看向了徐星辙,只是浅淡一眼,却让徐星辙浑身冰冷。
兰彻当着徐星辙的面,将储存卡拔出,徐星辙还想挽救点什么:“这个视频不是我放出来的,和我没关系!”
兰彻说:“是啊,不是你。可你目睹全过程,却选择沉默。”
徐星辙的五指逐渐蜷缩,如筛糠颤抖。
兰彻将相机放在徐星辙手中,说:“好自为之吧,嫉妒会让人发狂。”
徐星辙为什么处处针对越寒?太简单了,因为嫉妒。
明明是同期出道,为什么越寒就可以万众瞩目,随意挑选资源?
不公平。
徐星辙望着兰彻的背影,发了疯似的开口:“凭什么?就因为他长得好看?就因为他入了乐晨星娱老板的眼?凭什么!”
徐最对越寒的关照太明显了,起初徐星辙不明白,乐晨星娱为何不遗余力捧越寒一个新秀。整个公司的资源都倾向一个新人,这做法太不寻常了。
就算再看好越寒,也不可能资源倾斜这么严重。
后来徐星辙明白了,原来徐最是越寒的金主,二人若是存在交易关系,那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凭什么越寒因为一张脸蛋就可以轻而易举获得他求而不得的资源?凭什么越寒什么都不做,就可以获得热度名气与粉丝?
凭什么!
就因为越寒愿意牺牲吗?
如果是他的话,他也……
“如果是你,你会答应吗?”兰彻不答反问。
这个问题霎时难住了徐星辙,他会吗?他会吗?
他嫉妒越寒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他梦寐以求的物品,可若是将代价摆在他面前,他愿意吗?
徐星辙从小练舞,按理来说组男团出道才是最好的出路,可因为越寒一句话,公司取消了男团计划。
一个只会跳舞的艺人,却不需要跳舞。
徐星辙只能转型,他主动去学演技,反复钻研、打磨自己的演技。终于,他成功走向了演技派之路。
他从小的梦想就是光明正大站在舞台上,接受万众瞩目。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此刻像是砂石卡在喉咙间,让他倍感不适。
“如果越寒一开始签的经纪公司是我的团队,”兰彻缓缓开口,“华-国将会出现两个金奖得主。”
多么狂妄的语调,可徐星辙知晓,兰彻有狂妄的资本。
徐星辙不甘心:“离了旧金主,那么快就可以找到新靠山。越寒还真是厉害啊,只是没想到兰前辈你也好这一口,要是您的粉丝知道得多伤心。”
兰彻没有理会徐星辙的阴阳怪气,只是淡淡道:“徐最和越寒不是那种关系。”
“那是什么关系?!除了交易关系,徐最为什么要冒着亏本的风险给越寒送资源!”
除了交易关系,还能是什么?
他们只能是交易关系。
天上不会掉馅饼,若是越寒不能给徐最带来利益,徐最不可能会帮越寒的。
兰彻说:“非要说的话,就是血缘上的亲人关系吧。”
徐星辙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徐最、越寒。
是亲人?
剧组今天收工早,林欣然已经换好了常服,热情地与身边人聊天。
兰彻走过,捏紧手中的储存卡。
越寒乖巧地坐在那儿,仔细聆听林欣然的话语,为了避免林欣然尴尬,他时不时会点头附和。
在越寒酗酒打人一事爆出时,公司没有第一时间发布声明,过了两天,越寒才亲自公开发表声明——我打他是因为我拦下他家暴,他反过来攻击我,我是正当防卫,我没有错。
这几个声明截图、还有越寒在媒体前的态度,兰彻都看过有关资料收集。毕竟越寒的黑料太多了,网上一搜一大把。
专门有人会将越寒的黑料收集,有网友戏称其为“十宗罪”。
目前看来,其中唯一能算得上是黑料的酗酒打人,竟也成了一场笑话。
当时的越寒眉眼里有着一股倔强,一股不服输的韧性,可现在,越寒只剩下温和。
越寒的右手微微蜷缩,贴在背后,仿佛在掩人耳目。
兰彻眼尖地发觉越寒手掌一侧微微泛红。
兰彻箭步走过,道:“该准备礼服去电视奖现场了。”
剧组之所以这么早收工,是因为今天是电视奖奖项发布的日子。
电视奖是华-国内娱知名度较大的奖项,里头包括最佳新人奖、最佳男配角、最佳女配角、最佳男主角、最佳女主角等奖项。
越寒都已经入行一年,自然不可能入围最佳新人奖,虽说最佳新人奖是按网络人气排行而定。
大屏幕上会将每个艺人的人气值排列,定下新人奖时会省略“老前辈”的排名。
去年的电视剧太多了,优秀的电视剧也很多,电视奖决策不定,于是给所有看得顺眼的角色都来了个提名。
光是最佳男配角的提名,就有十七八个。这样的数量在电视奖上是史无前例。
罗范范打着趣:“说不准真让越寒撞了大运拿下最佳男配角呢?”
兰彻说:“没有这个可能。”
竞争太大了,如果越寒能早半年洗清部分黑料,最佳男配角非他莫属。
最关键的不是这一点。
兰彻叹:“电视奖的评委,有徐最。”
这才是最关键的地方。
以徐最幼稚、自大、傲慢的性子来看,他是绝对不会让越寒好过的。他和越寒像是在暗中较着劲儿,谁都不肯低头,谁都不肯认输。
只有对方过得惨不忍睹,过得如落水狗,才能证明自己是对的。
越寒像是水,看起来温柔和煦,实际却砍不断、抓不烂。
除非拿火烘烤他,用火焰将他烘干,将他的每一滴水分蒸发殆尽。
可这样他也不会认输,他会化作水蒸气存在,以自己的形态存在。
越寒换好了礼服,这是罗范范精心给他挑选的,罗范范的时尚感很好,兰彻许多私服都是他给搭配的。
只是最后都让兰彻赚了个好名声,但罗范范不在意这些虚的,兰彻发展得好,才说明他有眼光。
越寒点开手机屏幕上的陌生人短信,看了看,面无表情地删除。
他知道他不会拿到这个奖,但他不会因此气馁,因此落寞。
不管是什么奖,他都会以自己的实力拿到,包括含金量最高的金奖。
越寒走出更衣室,兰彻朝他招了招手。
越寒坐在兰彻身边,兰彻没有说话,而是先捉起他的右手,继而将越寒的手指一根根摊开。
越寒的手心有着擦伤,有着红痕。
这种擦伤在冬天最是难受,因为天气冷,冷风吹着肌肤,像是在上头撒盐。
兰彻问:“疼吗?”
越寒说:“不疼。”
兰彻抬起头,静静地看着越寒,在对方的注视下,他将双手搭在越寒的肩上。
他轻声说:“疼吗?”
刹那所有难忍的、积压的情绪成为酸楚流淌在鼻腔与喉管,越寒张了张唇,发现声音有些哑。
他说:“……疼啊。”
怎么会不疼。
剧组的佩剑很多,越寒饰演的司空澜所持有的剑更是纹路多样。因为不久前坏了一把剑,道具组加班制造出一把差不多的。
但毕竟是赶时间造出的,许多地方存在小问题,比如表面没打磨好粗糙了些,又有些地方的倒刺没处理好。
可越寒一直都没有出声,因为只要控制好力度,这点程度不会受伤的。
今天的他失控了,沉浸角色无法自拔,所以受伤了。
他有血有肉,怎么可能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