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山外,小楼里,隽依与金留几人点头示意,便朝坐在主位上的阜修弯身行了一礼,“见过修王殿下。”
阜修放下手中的折子,见到她颇为惊喜,“可是阿祁愿意见本王了?”
隽依表情有些奇怪,主子若是愿意见他,还会让她跑这一趟?这修王,当真不是被人掉包了?这一副模样可不像那传闻中睿智的修王。
“主子让属下来告诉修王,您可先回王府。”说着拿出一包药,“这是奕旭公子开的药,可让修王的伤早日康复。”
隽依的举动,让其他都不由着急起来,王妃让王爷回府,是不是已经决定了不再原谅主子?那主子会怎么样?可会就此消沉?
比起其他人的程度不一的担忧,阜修却是放心的笑了,“好,本王这便回去。”他就知道,她是关心他的。“药留下,你去告诉你家主子,她想做什么便去做,莫要担忧本王。”若非她开口,奕旭哪会给他开什么药。
其他人才恍然,原来王妃是关心主子的,都怪这些日子以来他们被惊得怕了,有一点风吹草动便会浮想联翩。
隽依有些讶异于他对主子的了解,却并未说什么便告辞离开。
主子是担忧修王的,即便她不说,甚至面上半点不显,但他们这些人都是知道的。
几人离开后,阜修对着空旷的房间轻叹一声,“无痕,你说我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对她,我竟也玩起了心计。”
原本只有他一人的房间里突然多了一人,只听那人道:“阿修,你这并不算心计。那日若非我赶回遖阳,你也不会遭此暗算,说来这件事还一半是我的责任。”
“又如何能怪你?无痕,你不要忘了,你并非我的下属,而是兄弟,我们虽非亲兄弟,却有同一个母亲。你的责任并不是保证我的安危,你也有自己的生活要过。”
无痕看他一眼,眸中却是坚定,“不,我不否认我们之间的关系,但我存在的意义便是保护你。自母亲将我领进长公主府收为养子,我便知道自己往后的责任便是保证你的安全。这次,我是为私事失职了,以后断然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阜修低叹一声,也不再与他争执。自母亲收养无痕开始,无痕便将母亲的事看得比任何事都重要,母亲时时担忧他的安危,无痕便没日没夜的练武,直到习得如今这一身与他都不相上下的武功后便时刻留在他身边,充当一个暗卫的身份。
但事实上,无痕还是长公主府唯一的公子。在遖阳,有着寻常王孙贵族都无法比拟的身份。
“也罢,这件事就暂且揭过。只是,你说阿祁若知道我做了什么,可会再也不原谅我?”
“你不必担心,嫂子许早就知道了。”
阜修一噎,随即苦笑。
是了,她那么聪明,哪会没想到这件事有他的功劳。他能将丰城城主的身份瞒那么多年未有任何人能察觉,若非他故意,她的那些属下又怎会查得到?
她可以对阜修说丢便丢,却不能对同是阜修和丰玄的他弃之不顾。
她这个人,素来别人欠不得她,她也欠不得别人。
虽然,他从来都不认为当年舍命对她相救有什么,甚至不想她总记得什么她欠他一命的事。可是如今,他竟是要用这一份当年的恩情,来让她不要将他推得那么远。
他果然还是,不能没有她。
“遖阳那边,可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无痕点头,“差不多,只是似乎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咱们的敌人。”
“我知道。”却并不多解释。
留无痕难得的疑惑。
丰城,果然一派繁华,百姓也是和乐一片。
这是沐桦祁第一次来丰城,这里的街市,是外面完全不能比的,难怪那么多想要寻求一份安定的人都会到丰城来。便是她,早年也不止一次想过以后到这里来养老。
想着,心中又莫名的多了一抹自豪。
将丰城治理得如此好,果然不愧是阜修。
寻了一处客栈住下,待到夜晚才朝城主府而去。
丰城这个地方虽是民生安泰,城主府的守卫却半点也松懈,这是她早来时就掌握的消息。
只是此番她却又轻轻松松便入得丰静的院子,甚至这期间除了躲过几个巡逻的侍卫外,一个高手的气息都未感觉到。
这是谁的功劳,她不用想都知道。
阜修便是丰玄,这整个丰城都是他的,做这一番安排并不是什么难事。至于上次遭丰静那一番算计,是因为丰静选的地方,在凌城不远处。不然阜修也不可能一夜便能赶回。
丰城离凌城,可并不近。
丰静会选凌城附近逼他来见一面,许也是清楚若路途过远,便是有丰城老城主出面,阜修也不可能会答应。
只是这丰城中,总是有一人是阜修安排不得的,那人便是老城主丰傲然。
看着突然拦住自己去路的丰傲然,沐桦祁很是不悦,这个人来闹她大婚的账她都未找他算,如今竟又来给她添堵,还真是,让人很想揍一顿。
她在打量丰傲然的同时,丰傲然也在打量她。
越是打量,心中越是惊叹,这姑娘的模样,可真是生得好啊。那日他们大婚,她盖着盖头未能看清模样,还当真以为她入传言的那般没什么特别,如今瞧着,这世间年轻一辈的女子,怕是没有一个能比得过的吧。
不过纵然惊叹,丰傲然毕竟年纪到那个份上了,再不是当初年少轻狂的模样,更何况这还是他弟子的妻子,算来还要依照身份唤他一声师父。
不过,他估计也只能想想,就她如今这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不与他动手就不错了,他哪还敢妄想她将他看作长辈。
“你要拦我?”说着就要动手的样子。
丰傲然急忙阻止,“小丫头年纪轻轻不要脾性那么暴躁,要常修身养性,保持一副好心态。”
“所以,你此番是来搞笑的?”
丰傲然嘴角一抽,只觉得还真不是一个年龄段的,沟通都成问题。
“怎么说老头我也算你的长辈,你这说话的口气可是不对的。”
“你见过哪家长辈做过那坏晚辈大婚的缺德事?长辈?你这一番说辞也就哄一哄阜修,能当我沐桦祁长辈的,这世上怕是没有。”
然后,半空中传来一声怒吼,“你个不孝徒,什么没有能当你长辈的?你当老头是死的吗?”
看着突然出现的三人,丰傲然诧异得都忘了这里还有一个晚辈在。
“依然?”
被唤作依然的中年美妇看向他,轻笑着点头,“傲然,许久不见。”
随即刚刚还与沐桦祁摆长辈姿态的丰傲然便泪眼朦胧起来。“依然姐,我……”
美妇慈爱的笑笑,“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老样子,这么爱哭,也不知这些年是如何将丰城治理成这副样子的。”
丰傲然也有些不好意思,“说来惭愧,这丰城还是我那弟子一手治理起来的。”
美妇脸上的神色却是越发柔和,“你说的是阜修吧,这么多年,多亏你对他多番照顾。那孩子,也是个命途多舛的。”
闻言沐桦祁看向美妇,这个人……
丰傲然抓了抓后脑勺,“当年也是在苏城那片雪地里见着那孩子受了那么重的伤还吊着一口气嘴里念叨着什么,一时被他的毅力感动,便顺手救了下来,却没想到后来丰城在他的治理下能这一番景象,索性便将丰城交给他了。当时我还不知他与依然姐的关系,还会担忧时日久了他会动什么歪心思,后来知道了,便再没什么担心的了。”
“阜修是个争气的孩子。”
美妇的话,让沐桦祁听着总有些别扭。她在这个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形容阜修时,用的是,“是个争气的孩子”。
总感觉,与阜修很是不搭。
“死丫头,你发什么呆呢?说说刚刚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突然被点名,沐桦祁也没在阜修是个孩子的说辞上面多作停留,而是看向那人,挑眉,“哟,能在这里看到老头子,可真难得。不过要说长辈,你见过哪家长辈不来参加弟子的大婚便就算了,在自己弟子被人抢婚后都不见出来帮着出气的?”
“哼!你也有脸提这个事?新婚夜新郎都能被人给抢去,你可别说老头我的弟子,我老头可没你这么没出息的弟子。”
来人,除了那个唤作依然且与阜修似乎颇为有渊源的美妇外,有一个便是沐桦祁的师父,南华道长,也是墨邪阁的老尊主莫子邪。
沐桦祁被她一噎,倒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这件事,她确实没出息了些。
“不过老头子,你那招摇的道服和那一把拂尘呢?怎么不见了?难道你终于过不了那清苦的日子决定还俗了?”
莫子邪有些不好意思抖了抖两边袖子,“说的什么胡话,你师父我什么时候出家了?为师是俗家弟子,俗家弟子没听过吗?”
“南华道长是俗家弟子,你出去说说,看谁信?”却是不再看他,而是看三人中的另外一个,笑着开口:“花梭,你怎么和这老头混一起去了?”
女子一身红衣,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的样子,虽则在场的看着年纪都不大,尤其是莫子邪,换下他那一身道服后,看起来甚至连四十都不到,虽则他一直以老头子自称。
而花梭,正是她华梭楼的另一个主人。说来早年遇到花梭时她也不过九岁,那时花梭便是这副模样,这么多年过去,好似半点也不见变化。
目光在她和老头子之间转了转,这两人,怕是有猫腻啊。
花梭有一副好样貌,一颦一笑间,尽是妖娆,“哟,小凉子,一段时间不见,变了不少啊。”
对于她这个称呼,早年沐桦祁也曾纠正过好多次,但都不见成效,便随她去了。
“自然是变了不少,哪像花梭,打着做生意的名头,原来竟是去会情郎去了。”说着还挑眉朝莫子邪看了看。
花梭怪嗔的瞪她,“你这丫头,还是这么没大没小。”
早年沐桦祁便是以同辈与花梭相交,但花梭却总将她看作晚辈。从前不知原因,现在看来,无论从那一个方向来看,她确实都该以长辈的身份来与她相交。
“不过看样子,你该是知道我的身份了吧?”
沐桦祁点头,“嗯,姑姑,哥哥找了你多年。”
没错,花梭便是奕旭找寻多年的姑姑,以前沐桦祁不知,只觉得花梭身上有一股她很亲近的气息,但经过奕旭传授的功法,此时她仅一眼便能看出她的身份。
奕灵族身上独有的气息,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
“说来,姑姑怕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吧。”
花梭点头,“这件事说来,还是我对不住你。”
沐桦祁但笑不语。
却见莫子邪叹了口气道:“这件事该怪我才对。”
原来当年,花梭和老头子便是一对。后来不知为何,他们闹了矛盾,老头子以为是花梭的哥哥,也便是沐桦祁的亲身父亲从中破外,毕竟奕灵族嫁到世俗中,确实是族内不允许的,是以刚出生的沐桦祁,就成了莫子邪出气的对象。
沐桦祁被他偷出来,又放到沐桦府,后来许是知道她失踪的事,这才寻到她,收她为徒教她本事。而花梭作为她姑姑,也跟着出来寻她,寻到了见她过得不错,也便决心留在她身边,并未告知她她的真实身份。
如此,便到了现在,多年后她和莫子邪的误会解除,再一道过来寻她。
“原来早些年那个将我放在沐桦家的便是你,我还当你救我那次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呢。”
“丫头,为师……”
“你也别做出这副扭扭捏捏的样子,我并不怪你。”左右当初那个被丢下的人又不是她。这些年老头子待她也是极好的,一码归一码,再说作为当事人的花梭都原谅了他,她这个被殃及的小角色哪还敢说什么。
摸了摸手腕上的紫玉镯,看向那位依然美妇,“如此说来,这位便是遖阳长公主殿下吧?”
遖依然对她慈爱一笑,“叫什么长公主,你该称我一声母亲才是。”
沐桦祁一顿,随即轻笑唤了声,“母亲。”
遖依然执起她的手,“好孩子。”拂过她手腕上的玉镯,“却没想到这镯子辗转这么多年,竟是落到你的手上,想来一切都是缘分。”
花梭也颇为怀念的看着那个镯子,“说得对,早年我将这镯子送你时,只觉得你与这镯子很是般配,却不曾想兜兜转转这么多年,镯子竟到了我们家小丫头手上。”
“所以,你们与这丫头,都是认识的?”丰傲然支吾着出声。
其实他是很心虚的,这丫头,看样子背景不小啊,而他,还真干过扰她婚礼的事。
虽则也不是他本心所愿,那时只想着反正他们也已拜完堂,已成定局,哪想后面会有那么多事。若是他知道丰静那个丫头如此不安分,也不会因怜悯她也出这个头。搞得现在自己里外不是人。
这几人,他可不止是认识依然姐而已。
花梭,那个女魔头,早年他还吃过她不少亏,而另一个,莫子邪,墨邪阁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年少轻狂时没少在他面前吃亏。
“哟,小傲然,多年不见胆子大了不少啊,连我们家丫头的夫婿都敢抢。”
什么叫“夫婿都敢抢”?说得好像是他抢的一样。
“哎,这不是人年纪大了,偶尔犯犯糊涂么。既然大家都是熟人,这种小事就不要计较了。”
“怎么能不计较?你没看到那小子为这件事差点都把这天下给掀了。这件事,你确实做得不对,哪有做长辈的做这种事的?”
丰傲然简直快哭了,在别人面前他尚且能硬一硬气,唯独在依然姐面前不行,小时候他可是得依然姐照顾过一段时间,早在那时,他便把她当成了亲姐姐,“依然姐,是我错了。”
“得了,这件事说来也不能完全怪你。”遖依然说着看向不远处的角落,“躲在那边的,还不出来?”
那里躲了人,他们这里无论是谁都早便发现,只是懒得管。
看着哆哆嗦嗦走出来的人,沐桦祁嘴角轻轻扬了扬。女子很年轻,也很漂亮,确实如水玉说的那般,比遖阳的虞公主都要美上三分。
不过,也仅此而已。
丰静,沐桦祁是看不上的,不然之前也不会那么不防备她,却没想到,恰是这么个她不放在眼里的人让她跌了这么大个跟斗。
丰静早就躲在那里,是以他们的谈话她差不多都听到了,越听,她越是震惊,越是震惊,她就越是害怕。
这里无论是谁,她都得罪不起。
只好求助的看向丰傲然,“义父,我……”
却被遖依然打断,“你可别求你义父,他可救不了你。莫不是你以为你做了什么事,本公主不知道吗?我遖阳皇室斗争,你竟也想掺和一脚?”
遖依然作为遖阳便是遖阳皇都不敢轻易得罪的长公主,她的气势又气势区区丰静能压得住的?双腿一软,忙哭道:“不不不,长……长公主误会了,丰静不敢。”
“哼!你别以为你做了什么事本公主不知道,这件事咱们往后再算,现在还有的是人找你算账。”
沐桦祁也上前两步,居高临下的看她,“原来你便是阜修的那个师妹,长得不过如此,也不知你哪来的自信能将阜修抢走。”她承认,现在她是有些恶趣味,这丰静不是自认长了一张了不起的脸么?那她就专拿她这张脸来说事。
丰静似是才看到沐桦祁的面貌,一双眼直直盯着她,“你,你怎么长这样?”
“不然,丰静小姐以为我该长什么样?”
“不不,不会的,你怎么可能长这样?怎么可能……”
她这疯疯癫癫的样子,连丰傲然都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这么多年,这丫头是越发让人失望了。要说丰傲然和丰静有多少情分,也不过是早年看着讨喜又孤苦无依便收为义女,放在府中交给下面人照看,实则他与她,并没多少父女情分在。
这次也不过是她吵着闹着让他出这个面,他才觉得好歹她也挂着他义女的名号,他也不能让她死得太难看,谁曾想竟是这么个结局……
她私自将丰玄那小子的消息送到遖阳太子手里,他们这本就没有多少的父女情分也算到此为止了。
“我长这样,你是不是很意外?是不是很吃惊?原还想放你一马,却没想到你竟如此胆大,连我的人都敢觊觎。看你这样子,往后也翻不出什么大浪,但我这个人素来习惯了斩草除根,你虽没什么大本事,却是再不能如此蹦跶了。”
说着伸手成掌,朝丰静心口击去。
一口血喷出,丰静已算断了心脉,从此不仅没有半点武功,便是身子都得药汤养着。
花梭见她如此便要收手,有些不赞成,“就这样饶过她?”
沐桦祁回头给了她一个笑,“自然不。”却是个让花梭都觉得有些阴惨惨的笑。
“你不是很在乎你这张脸吗?那我便让你没了这张脸。”手指变幻间,丰静的相貌已完全变了个样。
不丑,却是极其极其的普通,放在人群中,甚至都不会让人多看一眼。
对于这一番变化,除了花梭,其他人包括有些知情的莫子邪都有些震惊。
花梭却是笑着帮她补了一刀,不知从那里掏出一块铜镜往还有些不知道怎么回事的丰静面前一放。
借着月光,丰静看到铜镜中那张脸,惊呼,“不!”然后便晕了过去。
丰傲然看看已变了个模样晕过去的丰静,再看看沐桦祁和花梭,“这……”
花梭对他挑眉妩媚一笑,“哦,忘了告诉小傲然,姐姐姓奕灵,而这丫头,是我的亲侄女。”
“奕,奕灵……”丰傲然哪里会不知道奕灵族,随即失笑,“既是这样,也是这丫头不知天高地厚了。”
就刚刚沐桦祁露的那一手,他们都惊异非常,更别说奕灵族的其他本领了。果然,奕灵族会让这么多人忌惮,不是没有道理的。
沐桦祁却是有些担心的抬眸去看遖依然,对上她慈爱的笑,“你不必如此看着母亲,花梭的身份母亲早就知道了。你也别担心阜修知道你的身份会有什么改变,以他的聪慧,怕是早便能猜到奕旭的身份。”
是啊,以阜修的能耐,怕是早便猜到奕旭的身份,而她既为奕旭的亲妹妹,他又怎会不清楚她是怎样的身份。
而即便如此,他似是对她从未有过什么变化。
“好了,这里的事情既已解决,想来你也是要去寻阜修了,只是他此时怕是不在大凌,你若要寻他,可到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