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八岁那年才来到这里,沐桦祁也自觉已将那些遗忘的记忆都找回来得差不多。然照着凌嘉柏这一副他们分明熟得不能再熟的说法,若是事实,她是断断不可能忘了。
这许正如她所说的那般,凌嘉柏是认错了人。
凌嘉柏见她这副样子,深深吸了口气走到石桌旁坐下,慢慢讲起过往:“七岁那年,左相府老夫人六十寿宴,我曾到场,也正是那次,我第一次见到你。”在那之前,他从未见过长得那么好看的小姑娘,那种纤尘不染的气质,即便过去这么多年,他都不曾在其他人身上看到过。
凌嘉柏七岁,那岂不是她六岁时?那时她还没穿越过来呢,可真够早的。说起来,原主六岁那一年沐桦府确实为老夫人办了一场大寿宴。那时原主的娘亲还在,日子也过得没那么辛苦,偶尔这种大宴,也是能来参加的。
“那次寿宴,我确实有些印象,似乎之后落了一回水,还因此落下病根。”时值深秋,池中水微凉,原主又尚年幼,这一落水还烧了个四五天的样子,之后身子就总不大爽利,每每大小病不断。早时有亲娘在,还能勉强喝些草药调理着。只是这年腊月,那总一脸愁容的亲娘也病逝了,是以原主的身子也便越拖越差,直到八岁那年她穿越而来。在她的精心调理下,才有所好转。然到底是落了病根的,根治不得,也是近些日子得奕旭开了方子喝着,这才勉强好些。
凌嘉柏却在听了她的话后,露出一副愧疚不已的表情。
“我就知道,若非因为我,你也不会变得如此,是我欠你的。”
“等等,这个话,莫不是你便是当年那不会水还想充英雄的小子?”
凌嘉柏脸色微红,抬起袖子干咳两声。“看样子,你是记起来了。”
沐桦祁眼角抽了抽,七岁?也是够早熟的啊,而且若是她没记错,她不过顺手救了他一回,怎么也到不了他所说的那种熟悉程度吧?
这件事情是这样的,那日沐桦府办寿宴,老夫人六十大寿嘛,场面自然很大,凌城里所有上得了台面的人家,都邀请了一遍。沐桦邱位居左相,沐桦家又是凌城的世家,想要将其拉拢的人也有不少,是以这一邀请,有心的无心的都有人来了。类似于凌嘉柏这种七岁小毛孩,就是跟着大人来凑热闹的。
寿宴设在前院,后院人自然也就少了。沐桦家大小姐,也就是沐桦苀,不知怎地在后院玩耍不小心掉入池中,身边又没个丫鬟小厮。恰逢凌嘉柏也在池边,方一见到想也不想就见义勇为的跟着跳了下去,却忘了自个儿是个不会水的。
如此其实也关不得原主什么事,却偏偏又给她撞见了这二人在水中扑腾,见四下也没什么人可以求助,就好心的找来一根树枝。是真的树枝,因着她压根不会水,也没想过傻乎乎的跳下去。没想到吃奶的力气都给拿出来将凌嘉柏拖上来后,未缓过神就被胡乱扑腾抓住树枝另一头的沐桦苀给拖了下去。
再之后,也只听说是被下人给救上来的,具体是个什么情形她也不是很清楚。
“之后四皇兄闻声赶来救了沐桦家大小姐,你则被相府的下人救了上来。”
她才恍然大悟,难怪沐桦苀会说她欠过凌嘉尘一条命,原来是这么回事。
“那照你这么说,我们也不过见过一次而已。”甚至可以说都没正式见过面好么?
“不,在那之后我总偷偷到沐桦府来寻你,只是运气不大好,每次来时你几乎都在生病,是以并未怎么说上话。这件事你娘也知道……”说着不知想到什么,竟带着淡淡的笑,“你娘见我总来找你,还每次不到天黑不离开,便说让我以后好好照顾你。却是离开这十年,让我没了资格。”
打量着这四下略显荒凉的院落,“若是早知道你在沐桦家过得这般苦,当年说什么我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离开……”他离开,也不过是为能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她,却未曾想过,当他有那样的能力时,她已不再需要。
欠人人情这种事,沐桦祁素来就不大喜欢,她与凌嘉柏这个人算不上朋友,也回报不了他,所以她并不想看到他为着她露出这般后悔的神情来,打断道:“这么说来,我对你没什么印象也是应当,或许你提起的承诺,想来应也不是我允的吧。”适才不是提到原主她亲娘说什么以后让他多照顾她的话?也不知道她这亲娘是怎么想的,难道不知道她那时候是有婚约的?
也许,原主她亲娘,是被伤得深了吧。在这般时代下能说出将有婚约的女儿交与其他人照顾的话,她想,她这个娘定也是个不可多得的聪慧雅致女子。只是,这般女子又是如何会看上沐桦邱那种人的呢?且外界还有传言说已痴恋到非卿不嫁的地步。
她怎么也想不通透。
“你以为我是骗你的吗?”凌嘉柏自嘲一笑。“那日我与师父的马车本已到城门,却听闻你娘病逝,不顾师父反对匆匆赶了过来,劝了许久你才停住哭声。我却不得不离开,离开时说过的话,还有你答应过我的事,你都忘了?”
他说过的话?她答应过的事?
在她的认知里,柳氏死时原主的记忆中就只有伤心难过,加之身子不好,哭的时间长了头有些发晕。那时是有许多人来安慰过她,其中包括柳氏的姐姐轩沪侯夫人,当然还有轩沪逸等等,这么多的人,彼时已伤心欲绝的她又哪里注意那许多。
“你说了些什么?”其实她是想问的她都答应了什么,她实在是想不起来。
“我让你等我十年,十年后我便回来娶你。”说着这话的时候,凌嘉柏略微不自然。
沐桦祁嘴角扯了扯,干笑两声,“然后呢?我又是如何答的?”
“你许是不好意思,就点了个头。”顿顿又道:“但这般,分明已是答应了。”
沐桦祁想,她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那哪里是答应?准是头疼得厉害,啥也没听清,又伤心又难过不过想图个清静,不管别人说什么都给点头了。
诚然,造成他这么多年的误解,也是她的失误。
“想来,是你会错了意。我当时连你来过都不知晓,又何曾会留意你说的什么。”
她这个话,伤人是伤人了些。她问起凌嘉柏的这些伤心事,也委实过分了些。但有些事还是得弄清说清的好。能一次性解决的问题,她素来不会拖泥带水。
“不过,这到底是我的过失,才让你误解这许多年,我理应说一声抱歉。”
凌嘉柏眸光一暗,猛地站起身,背对着她,“不必了,往后若是有事,可着人到柏王府寻我。”
看着他的背影,沐桦祁心里莫名的有些闷。
“等等,不知那个位置,柏王殿下有没有也要去争一争的心思?”她之所以问这个话,不过是因着,凌嘉柏此人,她并不想为敌。
回过头来深深看了她一眼,“原来是有这个想法,不过现在看来,没那个必要了。”
直到他身影消失在院中,沐桦祁都久久回不过神来。
此时站在不远处树荫下的水玉看着她的目光也变了变。凌嘉柏这个人,她多少也知道一些。十年离家,也历练了十年。本应荣华富贵过着日子的天之骄子却甘愿为她吃苦十年。而这十年辛苦得来成果和一直坚定的目标,竟也因着她,一朝说丢便丢。
寻常女子若是得这般人物如此痴情十年,即便不动容也会有些不一样的反应,她却自始至终只就着这件事本身来谈,就像这不过是说着旁人的事一般,如此冷静,且不动声色间便已处理妥当。
如此果决的个性,着实让人佩服,难怪主子会对她另眼相待。
沐桦家轻易不敢有人来找她麻烦,沐桦祁倒安静过几天舒心日子。
这日,她接到一张来自轩沪侯府的宴会帖子。
看一看这宴会的时间,恰是明日,也正是沐桦苀大婚的前一天。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轩沪侯府故意在这个档口上抢尘王府的风头,但事实上,这不过是轩沪侯夫人柳氏因着轩沪逸得奕旭出手脱离危险,一高兴,便想请大家一道去热闹热闹而已。
不然依着柳氏那安安静静这么多年都不曾在侯府办过任何大宴的性子,又怎会有这么一趟事?
自来宴会这种场合,总是是非多。
不过轩沪侯府这场宴会,她倒是很感兴趣。听闻在他们去竹山的这些日子,那南疆公主和她那姨母相处得很是愉快。
轩沪逸的笑话,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看的。
第二日一早,隽依起来抬了盆温水准备去叫醒沐桦祁时,却见她已梳妆好等在了院中,吃惊的同时心下却更是无奈。
她原想着今日要去赴宴,特地起得早些叫醒主子。寻常时候这个时辰,依着主子那有些懒散的性子,哪里会舍得起来。
自然,自家主子那半点不掩饰的期待眼神,不用深想隽依都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么多年和轩沪小侯爷但凡有看对方笑话的机会,就断然不会放过。也不知道这么理智的两个人,如何会有如此幼稚的举动。
“诶!隽依,我正准备去叫你呢,既然起来了就赶紧收拾着出发吧。哦,对了,你顺便去小库房里瞅瞅有什么东西看得过眼的,随便挑个一两样带上,怎么说也是轩沪逸那厮家里办的宴会,咱若什么都不带多不好意思。”
隽依点头应是,心里却是想着,这小库房里的好东西是有不少,但好似从轩沪小侯爷那里顺来的就占了大半。还只随便给人挑上一两样,这种羊毛出在羊身上还如此小气的举动,也就自家主子才会做得如此得心应手。
当然,若非此番去参加宴会的地儿是轩沪侯府,怕是主子空着手也不会提什么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