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是花开时节,沐桦祁原就在祁连院中种得许多草药,这番瞧着,很是有几分姹紫嫣红的样子。
院中,陈嬷嬷正在清扫着三三两两的落叶,一边扫一边叹息,还时不时望向院门处。待看到她们三人走进院中,适才还有些无精打采的双眼立即明亮起来,扫帚一扔,步子迅速却有些蹒跚的朝她们行来,颤着双手红了眼眶,“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您这一出去就一个多月,也不知在外面吃没吃苦……”
沐桦祁上前扶住她,带着温暖的笑道:“嬷嬷且放宽心,我哪会让自己吃苦,不信你瞅瞅,都长胖了。”
自她前往南疆便一直未回来过,陈嬷嬷又常年不出府,唯一能得到她消息的途径就是询问亭家两姐妹。可每次她们都是避重就轻,完全问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说是怕她在外面吃苦,实则是担忧她在外恐会有什么意外。
不过此时看起来她的脸色确实比之前要好些,陈嬷嬷才稍微放下心。
巧红和巧绿也闻声而来。
二人单膝跪下,双手向前一握,极是恭敬的道:“属下见过主子,见过尊使。”
一些规矩,墨邪阁还是该有的。
沐桦祁并未开口,而是隽依上前一步,“都起来吧。近些时日你们不必继续留在此,且先回去,若有需要我会再找你们。”
二人没有一点不情愿,“谨遵尊使令,属下二人先行告退。”
语毕起身轻轻一跃,便消失在祁连院墙头。
见此情形,陈嬷嬷好半天回不过神来,“小姐,这……”那两个丫头不久前还在厨房里帮她一起剥蒜洗菜,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根本看不出与寻常丫头有什么区别,可是刚刚那跪下去双手一握的架势,分明极是潇洒,再加上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功夫,这哪里还是她见过的小丫头。
而且,这样的人,分明对小姐有着极大的敬畏。
见过小姐真容时便想到小姐定是不简单,却没想到竟这般厉害。
“嬷嬷不必多想,从前该是怎样,还是怎样。”
陈嬷嬷想了想,便很快的缓过神来打量她身后的两人。“这两位是?”
“这位是修王府的水玉姑娘,这位是隽依,和亭原亭俞一起长大的。”
陈嬷嬷一听,修王府的姑娘?这么漂亮?那又是什么身份?“原来是水玉姑娘。”见陈嬷嬷这般反应,沐桦祁只在心里低叹两声,也不怪她会这么想,毕竟在这个时代,如陈嬷嬷这般,说得通俗些到底是个深居大院的妇人。就这沐桦邱还有那么多小妾呢,人家修王名声在外,哪还不能有个红颜知己?
对于陈嬷嬷,水玉并不喜欢,不是因为她用如此语气同她说话,而是身为一个下人,竟如此大胆过问主子的事,这在修王府或是主子的其他地界,都是大忌讳。
主便是主,仆便是仆,这就是他们的规矩。
然而即便心里不喜欢,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到底祁小姐能这么好声好气与之说话的人,想来在她心中也是有些分量的,遂弯身行了一礼,“嬷嬷有礼,主子命属下这段期间都随伺在祁小姐身边,如此也能杜绝左相府其他人找祁小姐麻烦的心,还望嬷嬷多多照拂。”
这么一来,她的身份也便表明了。不仅不是修王殿下的什么人,还是个殿下信得过且特地派来照顾小姐的。
陈嬷嬷这下放心了。
“修王殿下这般有心,是我家小姐的福气,水玉姑娘不必拘谨,这院中除了小姐和老奴,如今也只有你们二人,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水玉看她还算会事,对她的看法倒是有些好转。
又看向隽依,不管是语气还是神色都多了些亲近,“隽依姑娘,你既是和亭原亭俞一同长大的,便不是外人,随便倒腾个地方住下,我老婆子先去给你们做晚饭。”
寻到那棵月桂树下的躺椅,沐桦祁惬意的躺下,拿了旁边石桌上放着的一本书遮在脸上,长长舒了口气,果然还是在自己的地盘好,想怎么样便怎么样。
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纵是淡然如她,也觉着几许厌烦。与阜修在一处时还不觉得,一个人的时候才发现,这样的日子还真不是她喜欢过的。
她倒是有些明白古代为何会有那么多的深闺怨妇宅斗家斗了。以往她想都不曾想过,这世间会有那么一个人能对她有如此大的影响。
阜修此人,也算很成功了。
隽依知道,自家主子这般模样,必是在想事情。而主子想事情的时候,最不喜的便是被人打扰,是以便示意水玉与她一道退下。
走了几步,水玉才开口问:“隽依姑娘,祁小姐一个人躺在那里,我们不需要随身伺候吗?”
隽依回头看她一眼,颇有几分自豪,“你以为我们主子是那些个大家小姐么?你且记住,我们主子一旦这般安静的躺下,必是在想事情,不喜有人打扰。否则你以为我们如此庞大的家业,又是打哪儿来的?”
这话隽依说得并不夸张,在她看来,不管是墨邪阁还是华梭楼,或是其他的产业,就是沐桦祁这么躺着躺着便成功的,只因她大多时候看到沐桦祁,她都是这么躺着的。
若是沐桦祁知道她心里的想法,不知该有多无语。什么叫做躺着躺着便成功的?如果不动手去做,她如今会这么“衣食无忧”?
好吧,实际上她也确实极少亲自动手,许多时候都只将法子教给下面的人。但需她亲自出动的次数也有不少,否则也不会有诸如与西家大少不打不相识的这些过往。何况三大国一大城,她除了丰城哪处没跑遍?
水玉却是抓住了她话中的重点,“庞大的家业?”
尽管是失误,隽依却也没刻意隐瞒,“瞧着我们主子的样子,似是也没瞒着你的打算,即便如此,有些事也不能现在便告诉你。你以为像你们修王殿下那样的人,何以会看上我们主子这么个没才没貌又没身份没地位的庶女?”
水玉唇角难得的扯了扯,你确定这么说自家主子真的好么?
不过她确实很好奇祁小姐到底还有什么过人之处。
“算了,这些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明白,你以后慢慢会知道。”水玉从来不知道,隽依会是这种说话只说一半的人。
吊人胃口什么的,最差劲了。只是依着水玉的性子,纵然想知道,也不会开这个口去问。再则,她也明白,就算她问了,隽依也还是不会说的。
大家都清楚,这是原则。
另一边,闭目沉思中的沐桦祁,微微不悦的皱了皱眉。
也不知道这破院子是什么风水,竟有那么多人喜欢闯!她都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这么被人打扰了。
手势轻轻一变换,近旁月桂树上的树叶便有十几张飞射而出,这个力道,等闲之辈绝不可能躲过。只是从来敢独自一人闯她这里的,还真没什么等闲之辈。
外面没有打斗声,如今天又未黑,此人必不是躲过她安排在院外的人,而是不知不觉便将他们都解决掉了。
然而在来人眼里,看到的却是女子一袭白衣,花丛树见静静的躺在竹椅上,好似周遭一切皆与她无关。
静逸而美好,让人不忍出言打破。
却没想到这一失神间险些丢了一条命,看着适才那被他险险躲过而直直没入墙中三分的树叶,来人诧异的将目光投向她。
分明她自始至终都未动分毫,难道是此处设的阵法?不,依着他的见识,这里并未有任何设过阵法的痕迹。想着又再次心惊于她的武功修为居然如此高。
“几年不见,你变得连我都快不认识了。”
哟呵!听这口气,怎么好像还是个熟人?
沐桦祁拿开搭在脸上的书,坐起身看向来人。不曾想这一看之下,连她都有些怀疑人生了。
谁能告诉她,她和这个刚回凌城不久的柏王殿下,又有着怎么样的纠葛?
“我道是谁,原来是柏王殿下,不知柏王殿下驾临我这破院子,有何贵干?”
完全生疏陌生的语气,让凌嘉柏上前的步子顿了顿,眸中多了一抹旁人看不懂的哀伤,只是这哀伤还未成型,就已被人打断。
“主子,你没事吧?”
隽依和水玉听到动静一道赶过来,见沐桦祁没事才放下心。
水玉扫一眼站在一旁的凌嘉柏,难得的拧了拧眉,“祁小姐,可要属下将这私闯民宅的贼人打发出去?”
私闯民宅的贼人?
凌嘉柏轻轻甩了甩袖子,第一次被人这么说,倒是新鲜。
沐桦祁遂想到阜修似乎也私闯过她的院子来着,若是照着水玉的说辞,他岂非也是个私闯民宅的贼人?只要一想到阜修那般光风霁月的人可能会被说成贼人,沐桦祁就有些想笑,这一忍不住,还真就笑出了声来。
见几人投过来的奇怪眼神,才尴尬缓过神来,“不好意思啊,一时走神了。”
隽依眼角狠狠一抽,如果她没记错,亭俞似是和她提过修王曾夜半来此寻过主子。这世间,能让自家主子变得这般神经的,想也只有那修王了。
却也不看看此时是个什么情形,闯院子的还站在这里呢,这么忽视人家真好么?
隽依那挤眉弄眼的模样,让沐桦祁看得很是有几分不好意思,便开口打发道:“好了,你们也不是他的对手,该干嘛干嘛去,想来柏王殿下特地翻这一回墙,是有事要说。”
“不是一回。”
凌嘉柏一本正经的接话,让她愣了愣。“什么?”
隽依和水玉虽也好奇,却不得不听从命令退下。
抬起双眸,认真道:“那日一回到凌城,我便来此寻过你,却不曾想你已入宫。”
沐桦祁记得,凌嘉柏正是她入宫被凌帝赐婚与阜修的日子回的凌城。那日宫宴,他的确未到场,为此凌帝还特意询问过,那纯华公主还说过他去寻故人。
却原来,那个故人便是她。
诚然,她是对凌嘉柏一点印象也没有的,难道又是失去记忆的那两年遇到的?可是在噬心蛊被唤醒时,她不是已经记起所有事了么?
“哦,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我七岁离京,十年方才回来,一回来第一个想见的人便是你,你就是如此不当回事的反应?”
说实话,见他突然这么激动沐桦祁也有些为难,照着他刚才的说法,加上那有意无意间透露出的一副对她很是熟悉的模样。她的这个语气,实则是伤人了些。
前不久因着滚下石梯受那回小伤,她也收过他的礼。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她既受过他的东西,就断然没有故意冷言冷语的道理。他因着她这么激动,自然也不是她愿意看到的。“那个,柏王殿下,你先别激动,咱们有话可以慢慢说。”
“柏王殿下?这般生疏的称谓……”
苦笑又自嘲的语气,让沐桦祁不由暗暗数落自己一回,果然她说起话来,总是不那么中听。
“听柏……不是,听你这个口气,好像和我很是有几分熟悉的样子。可我还是想说一句,你会不会是记错?毕竟你离开也有十年……”
“记错?我这十年在外,无亲无故,若非念着当年的承诺,怕是都不能活着回来,你却说是我记错了?”
沐桦祁双眼睁得老大,这还有个承诺?哎哟喂,头好疼啊。
好在她素来不是什么拖泥带水的性子,这般同他扯了这么长时间,也不过是觉得凌嘉柏这个人,她并不讨厌罢了。
脸上的随性和散漫收了收,很是有几分认真的道:“或许真如你所说,我们曾经是相熟的,但很抱歉,我真是一点儿印象也没有,更别说什么承诺。退一步说,即便当初真有那所谓的承诺在,对于现在的我而言也是多余的。你说我自私也好,说我无情也罢,我都不会在意。这世上之人千千万万,能让我变一变原则退一退步的,却也只有那一人而已。”
凌嘉柏失落的倒退几步,看着她的眼神满是不可置信。
她向来最不喜在感情一道上拖拖拉拉,继续道:“更何况,我对你所说的那些事,甚至你这个人,都没有半分印象。”
“果然,果然是我太过异想天开了,自再面时你用那般陌生的眼神看我开始,我便不该抱有任何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