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知晓,修王此人不仅有才有财,还甚是得民心,便是凌帝都要敬他三分。稍微有些脑子的都不会轻易去得罪他,而且修王护短,久而久之他府中出来的人也极少有人敢轻易得罪。只是修王府的人都与他们的主子一样,素来低调,平日里很少在人前出现,大家才不甚留意。
水玉乍然开口,说的话还如此不客气,不可谓不惊人。
即便是目中无人如沐桦珑,一时也不敢反驳。
沐桦邱还在气怒,尚未反应过来,沐桦筑看他一眼便率先开口问:“姑娘是修王府的人?”
水玉双手一拱,颇有几分潇洒的意味,“正是,此番特遵我家殿下的令送祁小姐回府。诸位都知道,祁小姐素来身子不大好,我家王爷不放心,便命我随侍在旁,直置他们大婚。往后不到一个月的时日里,我都会在贵府叨扰,失礼之处还望左相大人和右将军莫怪。”
自己家的事,自己家的人关起门来想怎么处理都行,此时突然出现个外人,且还是个不能轻易得罪的外人,任谁都不会乐意。然即便不乐意又能如何?还能将人赶出去不成?就是想,也没人敢。
老夫人并未走远,他们说的话都听得真切,目光复杂的扫了沐桦祁一眼,才道:“姑娘肯到府里来,是我们的荣幸,岂会有叨扰之理。”老夫人说得客气,但是个人都听得出她的不高兴。
想来她是在为刚才被这么一个外人看了自家笑话而生气。“祁丫头也真是,既是有客人随行,为何不早说?”
轻笑一声,“祖母这话就说得不对了,打一进门,你们就在针对于我,可有谁关心过跟着我一道回来的是什么人?”
老夫人被她一堵,只干生闷气。这的确是他们的失误,他们也没想到修王会派人送她回来。再说,大家本就因等她这么几日而正气头上,乍一见到她出现,哪里还顾及得了旁的。
看这姑娘刚才出手阻拦护院的架势,想来在修王手底下也是有些地位的。修王既然派她跟着这丫头,看来对她真的很是上心。想着老夫人又从头到脚将她认真打量了一番,无非就是胆子大些,口才好些,长得普普通通,也不知修王到底看上她哪里。
“姑娘既是到府中,便是贵客,刘管家安排好客房,好好招待着。我有些累,就先回去了。”
“是。”刘管家忙点头,却是一再庆幸适才在门外未得罪这位姑娘。
却被水玉开口制止,“不必,我是来侍候祁小姐的,不是来充大爷的,就住在祁小姐的院子便可。”
“可是……”刘管家犹豫着看向已走出客厅的老夫人,见她不回头,又将求救的眼神投给沐桦邱。就二小姐那窄小的院子,原先住她们四个人就够拥挤的了,加之后来不知道又从哪里冒出来的巧红和巧绿,也不知是如何住得下的。
若是再多一个人,难不成要堆着睡?
沐桦邱此时情绪虽有好转,但一看到沐桦祁他就止不住怒气,说出来的话口气自也不会好,“姑娘有所不知,这不孝女的院子有些窄,恐住不下姑娘,况且以姑娘的身份,也不适合住那样窄小的院子。”他这话一出来,不止沐桦筑,就连沐桦苀都在心里喊了一声糟。
父亲当真是越老越糊涂,有些东西自己知道就行,若是说出来,那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身份?我是什么身份?说得好听的是属下,说不好听便是个伺候人的丫鬟。祁小姐是我修王府未来的主母,她能在那里住那么多年,我这个做丫鬟的还住不得不成?这不来还不知道,想不到堂堂左相大人的府上,对待庶女竟是这般作为。听闻左相夫人乃酉氏一族的嫡出女儿,怎么这般行事作风如此上不得台面?”
冷冷的看向沐桦邱,“还有,什么叫做不孝女?祁小姐是我们修王府未来的当家主母,是我家殿下心尖上宠着的人,也就是我在这里,若是换成我家殿下,左相大人可想过这后果?”
沐桦邱不由想起不久前宫宴那血腥的一幕,那些出手的大半都是修王的人,记得当时他还特意观察过修王的神情,却是见他面对那般血腥的场景自始至终都未曾变过脸色,只满心满眼看着那个不孝女。可见那不孝女在她心中的分量。这些话,若是真被他听到,许会被当场灭口也不一定。
毕竟不是谁都有让宫宴满是血腥却仍旧面不改色的本事。
皇上都尚且不在他眼里,何况他。
旁边的沐桦祁和隽依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些不可思议来。想不到这水玉平日里文文静静的,说起狠话竟如此厉害,一下就将沐桦邱给唬住了,还顺道打了酉氏一回脸。
隽依想着,这水玉虽有些小心思,却也是个难得的明白人,这帮主子说话也听不出不情愿。冲着这个,她以后也要高看她两眼。
沐桦祁见沐桦邱被堵得说不出话。想他堂堂一品大员,骂自己的女儿不孝还被人数落,数落过后还不能反驳,又拉不下脸来道歉,也着实不易。这般若是继续尴尬僵持着,不仅解决不了问题,还耽搁了时间,是以便很是难得的管了一回闲事,“父亲既是没什么其他的事,我便回院了。”
说着便转身就要走,还不待沐桦邱因为她目中无人而发火,就见她又回头道:“瞧着你们这架势,应也坐了不少时间吧,这么一直坐着,我看着都觉得累,难道你们不累么?”
语毕潇洒的转身便走,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
待她领着二人走远,沐桦邱又狠狠的拍了下桌子,“这个不孝女!这些年倒是小看她了!”
“确实,这二妹妹着实令人意外。”沐桦筑语气中带着几分凝重。这么多年来顶着一个无才无貌外加病秧子的称谓,竟也能沉得住气,这般耐力,是从何时开始的呢?会武一事也能瞒得如此深,小小年纪便有这样的心机……想着,沐桦筑不由微微心惊,且不说她武功修为如何,单就心机而言,若是她有心计较,这府中又有谁能是对手?
如今再靠上修王……
果然这个家里这么多人,还是祖母看得最明白。
这沐桦祁,还真不是他们能得罪的。
沐桦珑刚被落了面子,水玉是阜修手底下的人,有她在,她不敢说什么。此时她既已和沐桦祁一道离开,沐桦珑哪里还憋得住,她何曾被人这般说过?于是将所有的怨都算在沐桦祁头上,冷哼道:“哼!小人得志!”
却被沐桦邱狠狠一眼瞪过来,“你也给我闭嘴!瞧瞧你刚刚说的都是些什么?那是一个姑娘家该说的话吗?我的老脸都被你给丢尽了!”
沐桦珑自幼得宠,虽被沐桦邱骂过不少,但这么狠的责骂,却是第一次,一时委屈的抱着旁边的酉氏哭了起来。
酉氏心疼的拍拍她的背,不悦的看向沐桦邱,“你对我女儿吼什么吼?有本事你方才怎么不吼那野丫头?是觉得我们母女如今在府中没权没势就好欺负吗?”酉氏这一吼,沐桦珑就哭得更大声了。
沐桦邱被闹得心烦,索性懒得理她们,只对坐着的众人挥了挥手,“都散了吧,该做什么做什么,莫要让老夫听到你们乱嚼舌根!”说完便气冲冲的走了。
四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会儿也都散了。
客厅中只剩这四人。
沐桦珑哭得更大声,沐桦筑揉了揉太阳穴,“母亲劝着些妹妹,这么大个人了还这么不懂事。”
“大哥!”沐桦筑常年在外,与家中其他人也不怎么亲近,但到底是沐桦珑的亲哥哥,从未对她说过重话。
之前还想着既然这个亲妹妹对修王抱有那般心思,若是将她换了沐桦祁岂非更有利?如今看来,这种心思,还是不动的好。
轩沪侯府通敌叛国这样的大罪都能轻而易举的解决,还能寻得神医奕旭出手,他虽自负,却不傻,不管这些事里沐桦祁出了多少力,总归都是惹不得的。
再则,便是他想,就沐桦珑这样的,还真如适才那位姑娘所言一般,不够格。
八年前沐桦筑可冷眼看沐桦祁落水而无动于衷,可见不是什么心软之人。对沐桦珑,又哪里会有什么情分在?要说这沐桦筑最大的优点,便是识时务,懂得取舍,否则老夫人也不会对他寄予厚望。有他在,沐桦家即便不能更上一层楼,也不会比沐桦邱在位时落败到哪里去。
“那修王,你也不要再打主意,安分些,否则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
沐桦珑一听他这话,连哭也懒得哭了,“大哥你之前不是还很赞成我嫁给修王吗?如今怎么又反对了?你还说过会帮我的,你说话不算话!”
不耐烦的扫她一眼,“帮你?也要看你自己有几分本事,值不值得帮,你如今已有十三岁,你怎么不看看人家二妹妹十三岁时在做什么?可会如你这般只会抱着母亲哭闹?”
被他的语气吓住,沐桦珑又轻轻抽泣了两声,“那病秧子这么多年除了待在那破祁莲院里,还能做什么?”
沐桦筑冷笑一声,实在懒得同她废话。看着明显若有所思的酉氏道:“母亲若是不想四妹妹有个什么好歹,最好看着些。”
从始至终,沐桦苀都只静静坐在一旁沉思,便是沐桦珑大声哭闹,也不见她变一变脸色。这般冷情,比之沐桦筑,只会更甚。
对此,沐桦筑只在离开时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却对上她抬起头来的轻笑,顿时心中五味杂陈。
这样的家,也难怪沐桦祁会如此。
忽又想到,他不也是如此吗?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早年为追名,不顾家中反正对十一岁便投身军中,出生名门,少年将军,后来又有一个十大公子之一的称号,可谓人生赢家,是以极少将旁人看在眼里。若非沐桦祁这么一闹腾,他还不曾意识到,原来那些他自认为拥有的东西,其实看起来,似乎也没有那么值得高兴。
沐桦祁几人走得很慢,不一会儿就被人赶上。
“二妹妹。”回头一看是一副端庄清雅模样的沐桦苀,只见她嘴角带笑,好似适才在客厅中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大姐姐有事吗?”沐桦祁停下,也礼貌的回一个笑。说实话,要比装,她还真没遇到过对手,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来不被任何人察觉。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许久不见二妹妹,不日大姐便要嫁入尘王府,想与二妹妹说些体己话。”说着还有意无意的看向旁边的隽依和水玉。
沐桦祁想看她打的什么主意,遂顺着她的意思朝二人挥了挥手。
二人会意退到不远处。
“二妹妹那日在城门口说的那些话,姐姐也听人说了一些。依着二妹妹的说辞,似是早有与尘王殿下退婚的打算,如此说来,姐姐也不算对不起二妹妹,不知二妹妹可还因退婚一事记恨于姐姐?”
“记恨倒是算不上,左右凌嘉尘那样的我也不可能看得上。再则,若要说记恨,也记恨不过来不是吗?”
嘴角弯出的邪魅弧度,让沐桦苀微愣,半晌才道:“二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妹妹是什么意思,想来大姐姐这般聪慧,也不可能一点儿都猜不到。妹妹瞅着那凌嘉尘除了有些身份地位,长得还算过得去外,也不见其他过人之处,却不知大姐姐早年何以要三番两次的置妹妹于死地。
依旧带着邪魅的笑,沐桦苀却是因着她的话被吓得连退几步,才强装镇定站稳,“你……你如何会知道?”
“我自有我的法子,大姐姐也不必紧张,从前不曾计较,只要大姐姐不来找妹妹麻烦,往后妹妹也没那些闲工夫去计较。”
她从不欠旁人的情,且就当作沐桦家借了她这一个安生之地的回报吧。
“好了,想来大姐姐此番也没了那与妹妹说体己话的心思,那妹妹就先走了。”
却听身后传来沐桦苀略带哭腔的声音,“我那么做,不过是因为太过在乎他。或许在你眼里,尘王殿下什么也不是,可他在我心中的分量却谁也比不过。因为,我欠他一条命。”
沐桦祁脚步顿了顿,却并未回头。
沐桦苀,原来也不过是个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