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桦祁知道这一番举动会造成什么后果,可她并不在乎。如今在这凌城中,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大底也有不少人知道了她其实并非表明看起来的这般。不因别的,单就在宫宴上阜修和从来淡漠的凌嘉恒对她不一样的态度,许多人就能看出端倪来。当然,类似于凌嘉尘这种表明上看起来聪明实则不过自作聪明的人也有不少。
“你!怎么会……”
忽略掉众人的惊诧,回头看一眼凌嘉尘那不可置信的神情,正色道:“尘王殿下,想来你也很好奇为何八年前我并未被淹死吧。”
凌嘉尘惊恐的看向她,“你……”
“我想尘王殿下懂我说的是什么,以往我不计较,不过是懒得麻烦,自然,既是以往不曾计较,往后包括退婚的事在内,我也不会再计较。但是,那险些要了轩沪逸一条命的一鞭,可不会就这么算了。加注在轩沪逸身上的那一鞭,我必千百倍的还回去。所以,还请尘王殿下近来行事躲着些,莫要总在我面前做些让我瞧着不顺心的事,否则我若心情一个不好,出手可不会像轩沪逸那么轻。”
凌嘉尘还未从她竟会轻功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又被她道明从前发生的那件事。没错,八年前他为除去她,曾寻了药让沐桦苀和沐桦珑动手,却被她幸运的逃过一劫,这件事本做得隐秘,除了沐桦苀便是沐桦珑都不曾知晓,也不可能是沐桦苀告知她的,那她又是如何得知的?
尚还不待他多想,她又威胁出声。却没想到她连危及自身性命和名誉的大事都可不计较,却偏偏计较他抽轩沪逸的那一鞭。他一时不知是个什么想法,是震惊?担忧?恐惧?还是嫉妒?
这一日,从城门处传来许多关于沐桦家第二女及修王殿下等人的传言。
有言修王殿下龙章凤姿,长得俊逸非凡,根本不似外界所传的那般是个病秧子。这番下来,阜修的名声又给抬了一抬。修王不久后便要大婚,自古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何况如修王那般人物。于是不仅许多世家,便是从前因着修王病秧子传闻而退却的世家小姐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也有言沐桦家第二女实则并不是什么病秧子,虽说姿容比之有着大凌第一美人的沐桦家大小姐要差些,却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加之一身轻功使得出神入化,那城门口的轻盈一跃,恍若仙女下凡。
然为何沐桦家不得宠的庶女为何会有这般本事,却是众说纷纭。有的说是轩沪逸早年为让她有自保本事所授;有的说是沐桦祁小小年纪便心思深沉,偷偷寻人教习却能不让任何人发觉,这般心机难怪能惑得修王为其着迷;有的则说这是修王最近对她很是上心,特着人教的……
传言再如何纷杂,却也少不了一些修王和沐桦家第二女实乃天作之合的说辞。
只是对于这些,此番正在修王府紫兰居院子里相对而坐安静对弈的两个当事人皆未放在心上。
沐桦祁淡淡落下一枚黑子,抬眸看向对面正一手支着下颚沉思的阜修,一时竟看得入了迷。这般容貌,当真是上天眷顾啊,就这么静静的坐在他对面,都觉着是一种享受。
如此直接毫不避讳的目光,阜修又岂会察觉不到。轻一抬眸便是四目相对。
乍一被撞破,沐桦祁有些尴尬的干咳两声,脸不由有些晕红。
难得见她如此小女儿姿态,阜修心情很好的道:“阿祁想看便看,不必难为情。”
沐桦祁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去他的难为情,虽说有点被撞破的小尴尬,但她是谁?从来脸皮之类于她而言就是身外物,她还会难为情?
“世人都喜欢美的事物,修王殿下长得如此俊美,小女子看一看又有什么要紧?”却见阜修直直盯着她,盯得她心里都有些发毛。
“你做何这般看着我?”
“阿祁长得这样好看,本王看一看也没什么要紧。”
沐桦祁一阵无语,这还是外界传得神乎其神的修王殿下么?这么幼稚。
“不敢当不敢当,有修王殿下在,小女子这般容貌实在拿不出手,倒是承蒙修王殿下厚爱,未曾嫌弃小女子。”
“客气,你即将成为本王的王妃,本王不厚爱你,厚爱谁?”沐桦祁顿了顿,随即脸却是一红,开玩笑就好好开玩笑,做什么开玩笑还让人听出了一本正经的承诺来。
她素来脸皮厚没错,却不大会应对这些事,遂转移话题道:“看来奕旭确实有些本事,单就依着我所描述的情形开出的药,便能让你几日功夫恢复了七八成。”记得在竹山时,她担忧阜修的伤势,曾向奕旭讨要几个方子并让其准备些药一道带回来。奕旭嘴上虽总说着不帮忙,离开那日却仍将药交给她。现在想起来,还觉着他将药仍给她时不忘数落阜修的那些话很是搞笑,这实在不像神医奕旭该有的作风。
然其实她也是懂的,这就是传说中的恋妹情结。
盯着她脸上的笑,阜修的眸光微微闪动,“的确,奕旭倒也不愧了他神医的名号。”医术一道,因着早年身子的缘故,他也习过不少,虽说没到十分精湛的地步,但也要比那些宫中太医厉害些,然即便是他,想要在如此短的时日内将内伤养好,还让几乎消失殆尽的内力恢复个七八成,却是做不到。
奕旭此人,早年在遖阳时他倒是见过一次,只是时日久远,是何模样都已记不清。记得那时,不可一世如遖阳皇都拉下脸对奕旭那般挽留也不见他有丝毫的动摇,也正因此,奕旭这个人才入了他的眼。
却没成想,这样一个连遖阳皇面子都不卖的人,出手救轩沪逸也便罢了,竟还愿意特地给他开药。想来这世间能让奕旭这般的,也就只有她了。
“奕旭会出手,倒是有些令人意外。”他原是想询问她为何会得奕旭另眼相待,顿了顿却又把即将出口的话收回去,却没想到自己竟也有退却的时候。
也不知是担心她会因着他这般打探她的事而不悦还是担心别的什么。
沐桦祁看着他这别扭的样子,好笑的落下一枚棋子,道:“想说什么便说什么,这般拐弯抹角的一点儿也不像你。”见他难得的尴尬,她也不再逗他,“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想问什么,那奕旭会这般痛快的出手,一开始我也很意外,不过后来才知道,我们早年有些渊源。”
阜修执着白子的手在半空顿了片刻才落下,“渊源?”
“这个事情有些复杂,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待以后有机会再慢慢告诉你。”
她随意又似是有些介怀的姿态,倒让他不忍心再追问下去,“好。”
“看你情况已好得差不多,我也是时候该回沐桦府了。”
“你要走?”听起来有些不高兴。
“什么我要走?我这还没嫁过来好么?依着你们这里的规矩,我这几日在这里住着都是于理不合。”
阜修却听出了她话里的问题,“我们这里的规矩?”怎么好似她并非这里的人一样。
闻言沐桦祁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声,这么多年都未曾有过这样的失误,怎么这么不小心?阜修此人的脑回路本就与常人不同,若是他细想,可不敢保证他不会猜到些什么。死而复生这种事情毕竟太过玄妙,他若是一时接受不来会不会将她当另类看?自然,她是觉得阜修不是这种人,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现如今她既已想着与他好好过日子,那些不是十分重要的事也便没必要再提。
“呵呵……一时口误,现在全凌城怕是没人不知道我在你这修王府中了,我若再不回去,沐桦家那些牛鬼蛇神也不知会闹出什么幺蛾子。”从和轩沪逸去竹山那日开始,她便不曾刻意隐去行踪,那日回城更是闹得满城风雨,若非不敢得罪阜修,沐桦邱许早就冲到修王府将她这个随意得罪尘王殿下的不孝女抓回去了。
沐桦家那些牛鬼蛇神?阜修见她神色没什么变化才放下心来,她这样极少有事能入心的性子提起自己家都用这边无所谓的语气,可想而知,那个家到底让她有多寒心。
有些心疼的握住她的手,“快了,再有不到两月,你便不用待在那里。”
她不过随便一说,他反应就这般大,沐桦祁一时有些无措。“诶,不用这样,我在哪里住不是一样?左右也没人能奈何得了我。”
“如何能一样?待你嫁过来,这里便是你我共同的家。”
“家?”沐桦祁愣愣看着他,忽地鼻子莫名有些发酸,原来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浑浑噩噩漫无目的毫无归属感,竟是因为没有家么?原来她内心深处竟是如此的渴望能有一个家么?
难怪这么多年即便那凌嘉尘不曾入她的眼,且还与沐桦苀那般明目张胆,她都未曾动过退婚的心,难怪被退婚后皇帝突然要赐婚她会没有一点抵触,这些原来不过是因为,她需要一个家,仅此而已。
见她眼圈微红,阜修倒一下慌了,她可不是那种随意就会红眼眶的人,忙站起身朝她走来,握着她的手半点不敢松开。“怎么了?”
眼圈虽红,眼泪却始终未掉下来,她知道的,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么多年来,她也只因着记起阿九那次哭过一回,在无锡家遇到阿九时双眼模糊过一回,那还因为她一次是受制于人头脑不够清醒,一次是久别重逢的喜悦,况且无锡家见阿九那一面过后,她才发现他于她而言,实则也不过是儿时的玩伴加之欠了一命的旧人而已。
这些,与此刻阜修给她的感觉完全不同,她虽没真落泪,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复杂。
就着他的手站起来,轻轻将头靠在他怀里,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不管是心里还是行动上,她如此软弱的想要去靠着一个人。
她说:“阜修,你永远也不会丢下我的,是吧?”
阜修抱着她的手紧了紧,良久重重的应了一声,“嗯。”
她想,这一生,即便倾尽所有,她也会帮阜修收复这万里山河,只为此时此刻这一声轻轻的允诺。